奇书 >  雪覆桃花倾天下 >  番外六 辞卿

嫣幻玉时常觉得,自己的一生只停驻在二十四岁。

——她只活了三年。

十六岁时,她取代上一任宫主成为媚宫宫主。十九岁时,她已经成为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魔头。

之后几年,嫣幻玉一度觉得人生很无聊。

美食、美酒、美人,得不到时垂涎欲滴,得到时,却又觉得,不过如此。

——何况,还有谁能比她更美呢?

虽说世人对美人的评价有所不同,可这副柔若无骨的身段、柔若凝脂的肌肤,谁见了会否认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声冷笑。

这一身媚骨,不知是她在上任谷主手下遭了多少罪才换来的。

好在,如今再没有什么人能让她遭罪。

身边跪着的男子捧着一盆葡萄,她看了一眼,不耐烦道:“滚开。”

这个叫青荇的,是那个老不死留下唯一有点用的东西。

她不耐烦处理的事,一向一股脑地丢给他。

男子顿了顿,站起身,姿态依旧恭敬:“谷主,今天还有事务没有处理。”

……烦死了。

嫣幻玉压抑住想要给他一巴掌的冲动,眯起眼睛:“怎么?”

虽然不耐烦,但这几天的事务都是交给他处理的,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青荇依然垂着脸,恭敬道:“近日要召开武林大会,有几个门派送来了书信。”

书信?竟然不是檄文?嫣幻玉一时有些诧异,竟答应下来:“拿来我看看。”

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沾手门派事务,只是青荇脸上毫无诧色,恭敬地将几封书信递了上去。

嫣幻玉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冷笑。

“几个老不死的,想从我这里借席位?”她匪夷所思,“不知在背后骂了我多少句妖女,竟然还想向我借东西?!”她一把摔了那几封信,冷笑:“借个屁!那几个位置给狗都不跟他们!”

青荇低头,“是。属下这就去回绝他们。”

“等等。”嫣幻玉眯起眼,叫住他,“他们平时对媚宫喊打喊杀,你还回信给他们?”

“……我把人赶出去。”

“杀了。不对,打断腿。”她摆弄着衣服上的金饰,漫不经心道:“让他们自己来领人。”

青荇顿了顿,“是。”

几个名门正派面色铁青地领了人回去,嫣幻玉听侍女谄媚地讲着那时的场景,笑得漫不经心。

“是吗……看来,他们回去又要编排我一些有的没的了。”

她眯起眼睛,忽然想起青荇之前禀报的事。

那个武林盟主,要提前召开武林大会。

而之前那几封信,也不都是要借什么“席位”……却都与这什么武林大会有关。

何况,“借席位”这事,听着本就有些荒诞,直觉地,她觉得这其中还有别的蹊跷。

可惜那个老不死死得太快,做事又一向小心,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从前的随侍、护法又几乎都被她杀了……

嫣幻玉有些烦躁,忽地,想起一个人。

“属下不知。”青荇跪倒在地,一向恭敬地回答,“属下从前不得老宫主器重,不知道这些。”

嫣幻玉盯着他的脸,看不出什么慌张欺瞒的神色,便作罢。

“罢了。”她淡淡道,“这次武林大会,我要去,你准备一下。”

青荇低头,恭敬应是,悄悄退下。

他离开后,嫣幻玉抬起头,盯着他方才站的地方,面无表情。

这个人身上疑点很多,虽然他没有漏出过什么破绽,但她直觉他并不简单。

只是,眼下他没有对她不利,也还有点用处。她暂时不会动他。

武林大会……她倒是要去会会!

嫣幻玉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那个预想之外的人。

见斯人,误终身。她之前不信,最终,却如飞蛾扑火般沉溺。

“奴家之前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可还记得?”许是吵嚷的好戏看得久,她有些腻味,看见楼梯下来一个小美人,一下子来了兴趣。

信口胡诌。

那人裹在一袭黑色斗篷中,少年身形,还戴着面具,其实根本看不清面容,她却莫名觉得,他的脸绝对差不了。

此言一出,她察觉到他的错愕,但只是笑着,歪头看他。

“妖女。”周围的人群中传来低声的斥骂,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有多久没碰过男人了。

……挺久。可是那些男人,已经让她觉得无聊。

这时她还未对她有太多兴趣。信口胡说,逢场作戏,只不过是她参与这武林大会无聊过程中的点缀。

……直到后来。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她模模糊糊地想。手腕上细腻温润的水晶珠似乎硌到了什么东西,她想起来。

她送了她这串珠子。武林大会后,一样突如其来的谢礼。

是谢礼吧……?

之后,她还送过其他东西。金银,珍宝,玉笛,珍珠钗。

她还是最喜欢这串珠子。

可能因为是暗中的盟友,因为她帮过她的忙。因为那些不可言说却确实存在的默契,因为曾生死交付的情谊。

她想起雪地中蜿蜒的血迹。

那天她们都浑身浴血,在厚重的雪地中艰难前行。

她伤得太重。意识朦胧时,温热清甜的液体灌进口中。

她下意识地吮咬。

那人“嘶”地吸了口冷气。

“别咬。”

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灌进嘴里,僵冷的身体重新焕发出生机。

那也是,出于生死相交的情谊吗?

她怔怔看着衣襟上的血迹,闭上了眼睛。

……罢了。

她不喜欢女人啊。

纵使是她这副从蛇窟中千锤百炼出来、面目全非的的身躯,也实实在在地是个女人。

但愿来生,能生为男子,能站在她身边,就好了。

那样,就好了。

手中的传音符燃烧起来,火光映亮了她的脸。朦胧中,她阖上眼,躺在那里没有了声息。

媚宫中,站在窗前的青荇看着在眼前燃烧殆尽的符纸,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什么都没有说。

“通知少主,今晚,举行宫主继任的仪式。”

门口的随从低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