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开始
李定国用力一拍古之月的肩膀,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消失在夜色里。
他带来的消息,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听见没?
听见没?
重炮!105的!”
孙二狗激动得原地转了个圈,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旁边一个兵的肩膀上,拍得那兵龇牙咧嘴,
“狗日的张德胜,明天你那107炮,给老子靠边站!
看老子长炮发威!”
“发个屁威!”
徐天亮立刻跳出来,金陵腔又快又急,
“尖刀!懂不懂?
咱是尖刀!
老子这巴祖卡,打鬼子地堡火力点,那才叫开门红!
你那破炮,跟在老子屁股后面吃灰吧!”
“徐天亮你个龟孙!
又找不自在是不是?”
孙二狗的火气腾地又上来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古之月一声低吼,苏北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住了两人。
“郑三炮!”
“到!”
郑三炮立刻挺直了腰板。
“带几个人,立刻去营部弹药点,把补充的火箭弹、无后坐力炮弹,还有喷火器燃料罐,给老子扛回来!
有多少扛多少!
天亮前,必须到位!”
古之月语速飞快。
“是!连长!”
郑三炮一挥手,带着几个兵猫着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徐天亮!孙二狗!”
“到!”“到!”两人齐声应道,暂时忘了刚才的龃龉。
“你们两个排,负责第一波冲击!
火力组,给老子把汤姆逊、M1卡宾枪、布伦机枪,全部检查一遍!
弹匣压满!手雷挂上!”
古之月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凿,敲打着每一根神经,
“赵大虎、赵二虎!”
“在呢!连长!”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彪悍东北大汉立刻应声,声音洪亮,带着白山黑水的粗犷。
他们是连里最勇猛的突击手。
“赵大虎!”古之月盯着他,“你的M2A1-7式喷火器,明天是开罐头的刀!给老子确保油料充足,点火装置万无一失!关键时刻,别给老子掉链子!”
“放心吧连长!”赵大虎拍着胸脯,震得尘土簌簌往下掉,“俺这‘大喷子’,早就憋着火咧!保管给小鬼子来个‘铁板烧’!”
“二虎!你负责掩护你哥!
汤姆逊端稳了,火力别断!”
古之月又看向赵二虎。
“明白!
俺哥喷到哪,俺的子弹就跟到哪!
保准一个喘气的鬼子都摸不着俺哥边儿!”
赵二虎把手中的汤姆逊冲锋枪哗啦一声上了膛,眼神凶狠。
“小周!刘爱民!”
“到!”“在!”两个四川兵立刻应声。
“你们两个班,负责侧翼掩护和战场救护!
恩菲尔德步枪,刺刀上好!‘反攻缅甸,打回老家去’,这话,明天给老子喊响喽!”
“要得!连长!
喊得震天响!”
小周和刘爱民激动地搓着手。
“张连长!”
古之月转向重机枪阵地那边。
“在咧!古连长!”
重机枪连连长张德胜那山东大汉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旱烟锅子在手里冒着微弱的红光。
“你的60迫和107迫,炮击一停,立刻前移!
给老子盯死了,压制鬼子可能的反扑火力点!
特别是二狗子他们冲锋的路线,给老子用炮弹扫干净!”
古之月语气凝重,
“别他娘的再抢二狗子的目标了!
明天是总攻!
要配合!”
“中!古连长!
俺老张明白!
炮弹管够,保管轰出一条路来!”
张德胜用力磕了磕烟锅,火星四溅。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冷酷,带着大战前特有的铁腥味。
整个侦察连像一架沉睡的战争机器,被瞬间唤醒,每一个齿轮都开始高速咬合、转动。
刚才的争吵、疲惫,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检查武器,装填弹药,磨利的刺刀,加固掩体。金属的碰撞声、弹匣压入的咔嗒声、粗重的喘息声,交织成一首肃杀的前奏曲。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汗水和一种对黎明杀戮的焦灼期待
古之月独自走到阵地边缘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旁,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坐了下来。
他没有参与那些具体的准备,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摸出他那支保养得锃光瓦亮的M1903春田步枪。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清辉,落在他手中的枪上。
他掏出枪油和擦枪布,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粗糙的手指,带着硝烟留下的黑痕,一遍遍抚过光滑的胡桃木枪托,冰冷的金属枪机,最后落在细长的枪管上。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带着钢铁特有的坚硬和死亡的质感,让他躁动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下来。
明天…八点…尖刀…中心开花…联队长…几个词在他脑中反复翻滚。
他微微闭了闭眼,手指无意识地隔着军装内袋,触碰了一下里面那张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小照片——那是他在金陵的家,早已被战火和兽行碾碎的家。
照片上凌觅诗,古乐凌以及汪老夫妇模糊的笑容,此刻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口。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东方的天际,终于艰难地撕开一道灰白色的口子,驱散了些许浓重的黑暗。
榕树阵地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渐渐显露出来,像一头蛰伏的狰狞巨兽。
阵地上一片死寂,反常的死寂,连清晨惯有的鸟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微风拂过焦枯的树枝,发出细微的、如同鬼魂呜咽般的沙沙声。
古之月依旧靠在大石上,春田步枪横放在膝头。
他刚刚最后一次检查完枪膛,确认那五发黄澄澄的.30-06子弹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摸出怀表,冰冷的金属表壳贴在掌心。
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表盘清晰可见:七点五十八分。
还有两分钟。
整个侦察连的阵地,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士兵们蜷伏在掩体后、弹坑里,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上,身体微微前倾,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徐天亮抱着他的巴祖卡,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发射管,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模糊的鬼子阵地。
孙二狗则蹲在他的M18无后坐力炮旁,手指一遍遍摩挲着炮身上的标尺,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
赵大虎背着沉重的喷火器燃料罐,半蹲着,双手紧握着喷枪,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小周和刘爱民端着上了刺刀的恩菲尔德,刺刀尖在微明的晨光中闪着一点寒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七点五十九分三十秒。
古之月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泥土和硝烟的混合气味灌入肺腑。
他缓缓抬起春田步枪,枪托稳稳地抵在肩窝,目光透过机械瞄具,锁定了前方一片被炸塌的鬼子沙袋工事。
那冰冷的钢铁触感,此刻却传递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定感。
八点整。
时间,到了。
死寂被瞬间撕裂!
没有预兆,没有试探!仿佛九天之上的雷神骤然震怒!
“呜——呜——呜——呜——”
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如同地狱恶鬼的集体哭嚎,猛地从头顶极高远的苍穹碾压下来!
那声音是如此尖锐、狂暴,瞬间就钻透了耳膜,直刺大脑深处,仿佛要把人的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扯出来!
紧接着——
“轰隆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