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慢了!我二人之力有限,这样太慢了。”
杨延朗扛着一堆竹子正走着,突然将它们一把扔在地上,口中抱怨道。
收到展燕的密信以后,白震山与杨延朗便一直在偷偷破坏劳工们在寨后双木桥附近为倭寇布设的机关陷阱。
在隆城开客栈的时候,杨延朗不仅从一个残破枪谱中继承了一套杨家枪法,更从李婶儿口中学习了一些机关之术。
据李婶儿所言,她早年在一机关名家家中做事,耳濡目染了些皮毛之术,教杨延朗布在客栈之中,用于竹枪之上,算是孤儿寡母用作自保防身的把戏。
倭寇布设的机关陷阱粗陋不堪,多是山野捕兽的技法,杨延朗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加以破坏。
然而二人之力终有穷尽,劳工营劳工数量庞大,修建机关的速度要远远超过二人破坏机关的速度。
要在戚弘毅军来攻寨之前将陷阱尽数破坏,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这机关陷阱虽然简陋,可若少破坏一分,戚弘毅的攻寨之战便多一分危险与失败的可能。
正在杨延朗陷入思索之时,却被一阵叽里呱啦的吵嚷声给拉了回来。
原来是一个负责监工的倭寇看杨延朗扔掉手中的活计,呆立在那里,便认为他偷懒耍滑,于是吵嚷着冲将过来,举起大棒便打。
杨延朗自幼习武,愣怔之余,凭借身体本能的反应躲过第一道大棒,并顺势夺棒,正欲反击之时,才想到自己身在贼巢,不可妄动,便将单手高高举起的大棒换作双手捧起,弯腰鞠躬,笑嘻嘻地递还给打他的倭寇,口中极尽谄媚之语,希望那倭寇能原谅他方才的无礼之举。
那倭寇却明显被杨延朗方才迅捷的夺棒之举吓到了,愣怔半天,竟不知所措。
只可惜这里的骚动被监工长小西看在眼中,不久前沈山发动劳工叛逃,他已被倭酋木村武陟重重斥责过,此刻怎容得半分反抗的苗头?
于是小西大步朝前,推开那愣怔的倭寇监工,一把将木棒从杨延朗手中抢将过来,举起棍子就要痛打这个不听话的劳工。
“小西君,慢着。”小西长官的行为竟然被人喝止了。
他循声看去,见新兵卫正站在不远处,向这边看了过来,便急忙收起木棍,毕恭毕敬地小跑到新兵卫面前。
小西解释道:“这个新来的不懂规矩,偷奸耍滑不说,还意图抢夺木棍反抗,我正要教训他一番。”
新兵卫并未搭理小西,却认出了和他交过手的杨延朗,于是新兵卫便向杨延朗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小西看着杨延朗,以为是新兵卫要亲自修理他,洋洋得意道:“身在劳工营还敢反抗,大家都看一下,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杨延朗心思动了又动,一边朝新兵卫走去,一边向擦肩而过的白震山使了个眼色,示意白震山切勿轻举妄动。
监工长小西站在新兵卫身边,展示着他狐假虎威式的耀武扬威,洋洋得意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年轻劳工,想象着新兵卫大人将要施予他何种严厉的惩罚,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是的,在他眼中,周围围观的劳工们,甚至于这片被他们肆意劫掠的土地上的所有原住民,都不过是穿着衣服的猴子而已。
众目睽睽之下,杨延朗终于走到了新兵卫的面前。
只是,未等对方有所行动,杨延朗竟抢先一步弯腰表示臣服,急忙道:“新,新兵卫大人,小的并非偷懒,只是觉得我们日夜修建的陷阱机关只是空耗人力而已,既不精巧,杀伤力也有限,补杀野兽尚可,对付人就,就……”
嗖——
一股强劲的棍风照杨延朗的面门劈头盖脸砸将过来,小西不等杨延朗说完,便想先打烂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的嘴巴,好使他不能再口出狂言。
杨延朗下意识地闭紧双眼,等待着大棒着落在自己的脸上,可却感觉棍风乍停,迟迟不见动静,便干脆大着胆子睁开眼睛查看,这才发现那木棒是被新兵卫接在手中,且几乎是紧贴着自己的脸皮停住的。
“说下去。”
新兵卫看着杨延朗,用并不熟练的中原官话道,看起来,似乎对杨延朗的话颇有兴趣。
小西也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错误,老老实实收了木棍,垂头丧气地站到一边,不敢再擅自行动。
杨延朗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开口道:“我粗知些机关之术,有办法使这些机关更为精良,请允许我演示给您看。”
新兵卫与杨延朗的机关竹枪交过手,自然知道他颇通奇技淫巧之术,于是欣然应允。
得到许可,杨延朗便从倭寇手中求来一把篾刀,挑了几根竹子,熟练的削切拼搭起来,半晌,才终于做出一个半人多高的联合机关。
做好之后,杨延朗又要新兵卫命令手下倭寇去山中寻了几只小鼠,放入联合机关之中。
新兵卫及周围的人们一起盯着了联合机关中的野鼠,想看看杨延朗做出的东西究竟有何特别。
这种山中野鼠警惕性极高,进入之后,并不奔窜,反而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杨延朗也并不着急,他知道,这野鼠再小心,也绝对逃不过他的天罗地网。
果不其然,一只野鼠率先踏到一个机关板,便引出无数竹箭射出,扎的群鼠方寸大乱,四处乱窜起来。
众鼠一乱,碰到机关更多,箭雨射中无数,陷坑中掉落无数,网兜中捕捉无数……
个别野鼠见前路多艰,便欲飞檐走壁,从上空突破,未曾想竹竿中又坠下无数落石,砸死无数。
其中一只野鼠硕大无朋,矫健无比,想必是鼠王之类,身手极佳,在无数陷坑箭雨落石中闪转腾挪,避过重重机关,只剩一道铺着稻草伪装的鸿沟陷坑,便可越出杨延朗的联合机关。
众人的目光均被这只英勇无比的鼠王所吸引,尤其是劳工们,都在默默祈祷鼠王能够突出倭寇的陷阱重围。
眼看那鼠王离鸿沟越来越近,人们在心头不禁为它捏了一把汗。
可鼠王不愧是鼠王,似乎一眼看出那铺着稻草伪装鸿沟是杀人的陷阱,竟凌空踏了一脚竹墙,借力从鸿沟之上越了过去,跳出了杨延朗的联合机关。
劳工们一片欢呼,为鼠王的英勇聪慧庆祝。
倭寇们则都看向杨延朗,似乎在说他捣鼓的玩意儿虽精妙,却也不过如此,连区区老鼠都不能尽数奈何的了。
杨延朗却是神情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鼠王站在机关之外,可谓九死一生,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可就在它最松懈的时刻,两侧突然拍下两扇插满尖刺的竹排,欲将那鼠王夹成肉泥。
困兽犹斗。
值此危亡之际,那鼠王犹不肯坐以待毙,纵身一挺,用四肢死死撑住两扇竹排。
竹排上尖刺林立,扎的那鼠王的四肢鲜血淋漓,即便鼠王疼得吱哇乱叫,可求生的本能使它用足了力气,沉重的竹排竟有被鼠王推开的趋势。
这情形,竟隐隐有悲壮之意,围在一边的劳工们也暗自在心中为鼠王加油。
而杨延朗却在此时缓缓开口:“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大鼠力气与智谋俱佳,却不知我这鸿沟是故意铺上稻草,以布疑云,真正的陷阱却在鸿沟之后。”
随后,杨延朗蹲下身子,从脚下拾起一根尖利的竹刺,对着那大鼠说道:“机关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以此残躯,与我这竹排机关对抗便拼尽全力,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随便一点外力就可以轻易杀死你。”
说罢,杨延朗将手中尖刺猛然刺出,洞穿了那扔在与竹排机关角力的大鼠的身体。
那大鼠被刺中心脏,陡然卸力,被两侧竹排夹成血淋淋的肉饼。
杨延朗暗自得意,心道:“自己跟李诗诗学的那些成语果然有用,现在自己竟也能说出和陈大哥一般高深莫测的话了。”
只是得意的杨延朗没有看到围观的劳工们眼中的怒火与愤恨,只因这机关陷阱是用来对付倭寇的敌人的,而倭寇的敌人,或许便是劳工们的救世主。
杨延朗如此残忍的对待鼠王,却触动了劳工们心中的逆鳞。
从此之后,他将被劳工们视为与倭寇一类,乃叛徒之属。
然而此刻的杨延朗并不在乎这些事,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于是他一脸邀功地看着新兵卫,道:“机关之妙,尽在于此,我可以为你们完善这些机关陷阱,只求能得到更好的待遇。说实话,我实在是受不了这臭烘烘的环境和馊掉的饭菜了。”
新兵卫喜欢臣服,也欣赏杨延朗的武艺和机关之术,当即命令小西腾出监工长的屋子给杨延朗居住,并让杨延朗全权负责此处机关陷阱的营造事宜。
可杨延朗自己虽是舒服了,那对倭寇的谄媚嘴脸却全被劳工们看在眼中,成为大家口中的败类,狗奴才,叛徒,奸细……
其中,尤属沈山骂的最脏,扬言找到机会,定将他暴揍一顿,暗地里则筹划将杨延朗暗杀,以防他为虎作伥,使倭寇借其机关陷阱残害更多同胞。
这些话都被白震山听在耳中,只觉得不是滋味,只是他却未必肯相信杨延朗真为斗米折腰,屈膝叛变,只是事发仓促,杨延朗并未同白震山打过商量,因而就连白震山也不知道这小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延朗则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埋头在新兵卫赏给他的新房子里,一心一意地为倭寇的机关陷阱绘画图纸,然后由监工长小西带给新兵卫审查后,再吩咐劳工们按图施工。
这段日子,倭寇似乎对工程催逼的很紧,稍有迟缓便是一顿大棒伺候,像是要急于完成陷阱。
只有白震山心里清楚,戚弘毅大军不久便会由奸细引路,进入倭寇精心准备的牢笼中,想起那只在杨延朗的联合机扩中左冲右突仍旧无法幸存的鼠王,白震山便不禁为自己的如意佳婿戚弘毅捏了一把汗,更为自己的女儿白芷担心。
白震山皱着眉头思索着:“杨延朗这小子,究竟要做什么?”
这成为白震山心头不散的疑云,可是那小子几乎寸步不离屋子,钻研机关图纸,竟找不到机会一问究竟。
即便不解其意,白震山却没闲着。
凭借一身硬功夫以及管理白虎堂的经验,他没花多少时间便确立了自己在劳工中的地位,并且在劳作之中,逐渐与沈山、田爷等劳工们打成一片,在劳工营中秘密筹谋着一个大动作。
随着工程的日渐紧迫,手持大棒的倭寇与手无寸铁的劳工中,正酝酿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好似一根绷得紧紧的弓弦,在默默地等待着一个契机。
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