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回头望去,晨光中的白鹿营地升起缕缕炊烟。秃发鹰带着族人站在雪坡上挥手,他们身上安阳特制的棉衣,在朝阳下泛着温暖的青色。
"大人,下官有个想法。"武明堂突然开口,"可否在四方馆增设个'物交院'?专管各族物资互换。下官愿..."
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是乌云!少女单骑追至,马背上还驮着个鼓鼓的皮囊。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她气喘吁吁地解开皮囊,掏出十几个小巧的皮袋,"婆婆让带给安阳学堂的,每人一个。"
叶明好奇地打开一个皮袋,里面装着几粒种子、一小包彩色细沙和一块奇特的骨头。
"草原孩子的'四季宝囊'。"乌云眼中闪着光,"春天种下种子,夏天用沙粒占卜,秋天用骨头磨的哨子唤雁..."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那骨头是特制的,能吹出驱狼的音调..."
雪橇车队重新启程。叶明摩挲着怀中的皮卷、宝囊和羊拐子,忽然想起临行时萨满婆婆的耳语:
"汉人的笔墨记在纸上,我们的故事藏在物件里。现在,我们都有彼此的故事了。"
腊月初八,安阳粮仓前车马辚辚。叶明望着最后一辆粮车驶出城门,车轮在积雪上压出深深的辙痕。
这批粮食不同寻常——不是寻常赈灾的糙米,而是带着胚芽的春小麦,整整一百石,足够白鹿部撑到牧草返青。
"大人,这..."武明堂捧着账册的手微微发抖,"按《安阳粮律》,存粮低于三万石不得外调。这批种子粮放出去,咱们就只剩两万八千石了..."
叶明从怀中取出个鹿皮小袋,倒出几粒麦种在掌心。颗粒饱满的麦粒上,隐约可见嫩黄的胚芽。"你看这胚芽多壮实。白鹿部有片向阳的谷地,萨满婆婆说开春比安阳早半个月。"
"可万一北燕来犯..."
"老武啊。"叶明突然换了称呼,指着粮车上特制的双层麻袋,"知道为什么用这种加厚防潮的袋子吗?"
武明堂凑近细看,突然"咦"了一声。只见麻袋角落绣着个小小的白鹿标记,针脚虽粗糙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这是白鹿部妇女们连夜赶制的。"叶明轻抚那个标记,"她们听说要运粮食,把准备做新衣的麻布全贡献出来了。"
他顿了顿,"知道草原上现在麻布什么价吗?一匹换三只羊。"
粮队最前方,十头体型硕大的牦牛格外醒目。这是白鹿部留在安阳的"活抵押",如今却成了最好的运力。
每头牛驮着八百斤粮袋,稳稳走在雪地里,鼻孔喷出的白气在牛角上结成了霜。
"慢着点!"刘婶小跑着追上一头牦牛,往粮袋缝隙里塞了几个小布包,"这是花椒叶,防虫的!"
叶明正要上前,忽见城门洞里窜出七八个孩童,最前头的正是学堂里那个爱哭鼻子的阿宝。孩子们抱着各式各样的陶罐,一股脑儿塞给押运的民夫。
"这是什么?"叶明蹲下身问。
阿宝紧张地绞着衣角:"是、是我们攒的零嘴...乌云姐姐说,草原上的孩子没吃过糖炒麦粒..."
掀开一个陶罐,焦甜的香气扑面而来。炒得金黄的麦粒间,还混着些芝麻和栗子碎。
叶明突然想起昨日路过学堂时,看见孩子们围着铁锅翻炒什么的场景——原来是在准备这个。
粮队行至中途,前方雪地里突然出现一队人马。秃发鹰带着三十名白鹿部勇士踏雪而来,每人马后都拖着架奇怪的雪橇——橇底不是平板,而是密密麻麻的细枝条。
"这是..."武明堂瞪大眼睛。
"草筏雪橇!"乌云从队伍中跃马而出,红斗篷在雪地里像团跳动的火,"哥哥听说要运粮食,带人割了冻沼泽的芦苇编的。"
她翻身下马,轻抚一架雪橇,"铺上毛毡,粮食一点潮气都沾不上。"
叶明注意到,这些勇士个个眼窝深陷,显然是多日未眠。最年长的那个汉子手上还缠着布条,渗出的血迹在白雪上格外刺眼。
秃发鹰大步走来,突然解下腰间的新式短刀,双手捧给叶明:"押上白鹿部的荣誉。开春还粮时,只多不少!"
按草原规矩,这等于用全族的尊严作保。叶明没有接刀,反而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带着这个。"
秃发鹰疑惑地打开,里面竟是半块啃过的硬面饼。饼子已经发干,边缘还留着牙印。
"去年守城时,你省给我的军粮。"叶明拍拍他肩膀,"粮食嘛,本来就是给人吃的。"
正说着,后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陈瑜单骑追来,马背上横捆着个长条包袱。
"医署赶制的!"他气喘吁吁地解开包袱,露出几十个竹筒,"每个竹筒里是十粒'救急丹',万一遇上暴风雪..."
乌云接过一个竹筒轻轻摇晃,突然瞪大眼睛:"这不是用雪灵芝配的吗?医署总共才..."
"所以只够每人带一筒。"陈瑜无奈地摊手,"方大夫差点把我骂死,说雪灵芝该留着治重伤..."
秃发鹰突然吹响骨哨。白鹿部勇士齐刷刷下马,从马鞍袋里取出皮囊,开始往每袋粮食里塞什么东西。
"盐砖。"乌云小声解释,"我们最金贵的青盐砖,每袋粮食放一小块。万一...万一真走到绝路,舔一口能撑三天。"
日头偏西时,粮队终于抵达白鹿营地。眼前的景象让叶明心头一紧——营地外围的毡帐明显稀疏了许多,有些帐子甚至是用破毡片拼凑的。看来为了换粮食,白鹿部已经变卖了相当部分家当。
萨满婆婆拄着铜铃杖迎上前,没看粮车却先抓住叶明的手腕:"老身昨夜占星,安阳方向有饿殍之相。你们..."
"婆婆别担心。"叶明笑着指向粮车,"我们留足了余粮。这批是专门挑的早熟麦种,您说的那片谷地..."
老人家的铜铃杖突然"当啷"落地。她颤巍巍走到粮车前,抓起一把麦粒对着夕阳细看,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真的是...是带着胚芽的..."
营地突然沸腾起来。妇女们抱着陶罐涌来,孩子们扒着粮袋缝隙嗅闻麦香,连最年长的牧羊犬都摇着尾巴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