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他们与萧长逸又谈了一会,才动身离开。
走出营帐后,天启与玄真极力劝说非流和他们一起回飘渺。
只是,非流一句话堵住了他们接下来要说的所有话。
他说,“萧氏阿妩,孤身入局,无惧生死,莫家军当年寸土不让,死守落霞关,耗尽最后一丝鲜血,
再到后来,萧长逸凭借一己之力,夺回落霞关,血染关山,
关山埋葬了太多忠勇之仕,他们的牺牲没有得到朝堂的回报,
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大族,仍旧人前显贵,分什么三六九等,贱民无登科入仕的机会,这般……,绝不是他们想要见到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那么一个人,想要将苍梧夷为平地,不管她带着多少私心,但这一刻,是值得让人敬佩的。”
非流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上妩。
“而这些守卫关山的将领日夜操练,时刻备战,为的是让关山不再有流血,
君如此,我亦无惧,若是畏惧,今日同师父与师伯回了飘渺,有何颜面,存活在世上。”
非流一席话铿锵有力,萧长逸耳力堪比常人,饶是他人在营帐之中,也将帐外的对话尽数听进耳中。
天启心里不是滋味,他座下亲传弟子唯有四人。
古渊向来得他心意,而非流养成了一副嬉笑玩闹模样。
在他的印象中,他仍是那个练武蹭破皮,吵着闹着要包扎的孩子。
如今看来,一场历练,果真磨练了他的性子。
天启看着非流,眼神复杂,千言万语,终是说不出口,便与玄真离开了。
很快,帐内传来萧长逸的声音,夜玄走进去。
“去,找块紫檀木来,要是上百年的,大概这么大。”萧长逸比划给夜玄看。
夜玄得了命令,头也不回的去找紫檀木。
非流面带狐疑,盯着萧长逸打量起来,好一会儿,看不出名堂,才堪堪开口,
“找紫檀木干什么,你可别说拿来玩?”
萧长逸眼皮子不抬一下,继续看手中公文。
这让非流越发的来了兴趣,心知从萧长逸这问不出结果,他心里琢磨着怎么暗自观察。
紫檀木是富贵人家做床榻常用的材料,在落霞关这一带,怕是见不着这样好的床榻。
然,百年紫檀木也可用来雕刻神像。
只是紫檀木偏暗沉,佛道两家段然是不会用紫檀木来修建佛像金身的。
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阴间鬼神,他们的神像多半用紫檀木呈现在世人眼中。
落霞关是边关要塞,当初莫家军血染关山,震惊九州四海。
后来,关山一带百姓为超度亡灵,用紫檀木建造地藏王菩萨神像,满城百姓日夜参拜数日才止。
从此,挨家挨户供奉地藏王菩萨于案上的习俗便有了。
紫檀木是千金难求,但总有人宁愿挨饿,也要将粮食拿去换得如婴儿巴掌般大小一块的紫檀木。
熬夜雕刻地藏王菩萨神像,供奉在自家案上,为那些亡灵指一条往生道。
传闻,地藏王菩萨是阴间掌管度化众生的菩萨,他不仅仅只是度化恶灵放下执念,投胎向善。
还能超度亡灵,为战死沙场的将士寻得往生道。
适才夜玄没费多大功夫,就从铺子里买到了。
夜间,各处营帐皆已熄了灯,操练了一天的将士终于安心睡下,独留各处巡逻士兵站岗,以防敌军来袭。
主帐之中,暗沉火烛燃烧着,萧长逸披着一件暗纹大氅。
右手拿一把锋利匕首,左手上是他令夜玄给他寻来的紫檀木。
他雕刻的极为仔细,生怕出一点错,为此,花费不少时间,堪堪雕刻出一小块。
照这个速度下去,他得彻夜不休,怕是等天亮,才能雕刻完。
营帐内一阵阵咳嗽,听的躲在帐外,借住小孔往里头看的非流等人一片揪心。
不过他们也知道萧长逸的脾气,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哪怕他们去劝说,也不会改变一二。
除非萧氏阿妩站在他跟前,别的都是浪费口舌。
二月的风,着实有些寒意,最后非流他们歇了好奇心思,各自回了营帐安置。
主帐内的烛火,燃了一夜,直到黎明,萧长逸才放下手中匕首。
眼神里全是对手中神像的爱不释手。
若仔细看,这神像明明与上妩一般无二,分明是照着她的样子刻印下来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尊神像给人的第一印象,压抑又诡异。
明明是死气之相,像极了没有灵魂的木偶,一双眸子,本该星河流光,但这双神像的眸子盛满了嗜血与疯狂。
这便是冥帝“阿若”本相了。
世人供奉的冥帝阿若,也是这个模样。
只是,由于冥帝阿若是死神,本该享后世福泽的她,却被百姓们忌讳。
慢慢的,供奉她香火的庙宇早就凋零败落。
如今,能找到几处便已然是万幸。
冥帝阿若是向死而生的神明。
只需萧长逸手中小小一块神像,若日日焚香沐浴,待到夜末子时点一柱香,供奉于她神像前,虔诚拜之。
便可令她生生不息,将死不死。
从前的萧长逸是不信神佛的,可他现在是浮生。
他是经由天道造就出来的第一个人,活了不知多少年岁。
见过不知多少神佛,这让人不得不信。
萧长逸让夜玄去买了祭拜神佛用的东西。
到了晚间,他破天荒的焚香沐浴,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三七,非流,两人眼神交汇,仿佛在问对方,“这是个什么情况?”
得不到答案的两人,瞬间整齐划一,目光看向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夜玄身上。
夜玄面色不变,一副冷酷模样,让两人歇了从他那探听的心思。
萧长逸独独叫三七留下,非流被夜玄不情不愿的请了出去。
三七有些不明所以,好端端的,怎么就把他留下了。
他的肩胛骨好像有一阵冷风穿过,深呼一口气,做好了被萧长逸一顿好揍的准备。
奈何萧长逸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把本王推到屏风后面去。”
命令的口吻,让三七每一根汗毛打起十二分精神。
直到按照他的吩咐照做,又听萧长逸让他掀开卧榻一端放在案上的黑布。
看着这方黑布,三七有些挪不动脚步,不知为何,诡异得很,似是那黑布下东西在排斥它。
但耐不住萧长逸的吩咐,再加上,他好奇黑布下到底藏着什么。
故而,上前小心掀开黑布,露出遮盖着的神像,与供奉在前面的香炉。
看清佛像的那一刻,他愣住了,心中有百种念头,想要弄清楚萧长逸的意图。
萧长逸把三七的震惊收入眼底,淡淡开口道,
“本王供奉的是冥帝“阿若”,现如今坊间早就不供奉它了,百姓们估计也不记得它长什么样子。”
萧长逸心想,若是百姓们真的知道冥帝阿若的神像长何种模样。
怕是肠子都悔青了,看到上妩那张脸,尤其是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夜里不做噩梦吗?
冥帝阿若,是神不错,她向死而生,掌管人世生死,随口一句话,便叫生灵灰飞烟灭。
这样不能对抗的存在,是个人都畏惧。
传说,要想供养冥帝阿若神像,需要两根白色蜡烛,放置两侧,蜡烛要有人看守,保证长夜不灭。
萧长逸做全了,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供养冥帝阿若。
哪怕夜夜不眠,他也要守住蜡烛不灭。
神是世人敬仰不可攀的存在,他们只活在人的心里,信则有,不信则无。
若要敬神,需要虔诚以待。
萧长逸雕刻的冥帝神像,惟妙惟肖,与冥帝殿内正中间供奉的本体一般无二。
一样的阴鸷与诡异。
最让三七不可思议的是,萧长逸刚才说的话。
萧长逸凡胎**,怎会知道冥帝阿若的模样,还把她一笔一划雕刻出来?
推翻炼狱里魑魅魍魉给他托梦的可能。
要是真的托梦,怕不是早早就做了,还等着这个时候。
那为什么,他知道这些?
萧长逸见三七脸色变了又变,三七本就是他那一半真身。
他自是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是,萧长逸并不打算将他是自己一半真身的事情说与他听。
若三七知晓,自己只是一半真身,还能这般自由洒脱吗?
显然,不能。
一半真身已经找到,天道迟早会知道,之后,便是把他召回去。
而三七也会回归他身体之中,消散在世间。
真身归位,他会记得所有,但终归代替不了三七自己。
三七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若真有一日,融入他体内,他将不剩什么了。
毕竟,一半真身终归比不过本体,本体才是那个掌握一切的人。
萧长逸压下心中苦涩,转念道,“从今夜起,你和本王一同跪拜冥帝神像,保证香烛不灭。”
三七不解道,“为什么?萧长逸,你从不信神佛,为何独独要对她虔诚以待,你的腿,不想要了吗?”
萧长逸低垂眼眸,里面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语气平淡道,
“本王这双腿废了,以后都好不成,纵使有痊愈的可能,本王也宁愿用这一丝希望换阿妩活着!”
三七与他一同跪拜神像,才能上达九霄,下感炼狱。
三七是他那一半真身,有他在,自己才能做回浮生。
唯有浮生才会是紫气环绕之人,只有他才能救上妩。
这是玄真离开时,告诉他的,他说,上妩这一生满手鲜血,弑亲杀父,到头来孤苦无依。
唯有紫气环绕之人,夜夜跪拜冥帝神像,才能消散上妩一身孽债,护她一丝命脉长存。
他被天道创造之时,紫气环绕周身。
当初,他不知缘何故如此。
现在,他明白了,他与上妩纠葛颇多。
“萧长逸,你,我,是不是与上妩天生犯冲,我因她之故,来到这么一个鬼地方,还随时都有殒命的风险,
而你,一双腿被废,且还被那帮畜牲羞辱,或许,我们可以自私一点,放过自己。”
三七说出这番话时,满心满眼都是萧长逸,他也算是放过自己了。
要知道,三七若是放任上妩身处险境,导致她历劫失败,是会魂飞魄散的。
但是,这一刻,他却对萧长逸说出这番话,完全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希望萧长逸在没有上妩的岁月里,为他自己活一场。
前半生,他保家卫国,周旋在朝堂的阴谋诡计中,后来,他又陷入情爱之中。
只是,他运气并不好,心悦上妩,代价太大,是会死的呀。
他不想让萧长逸死。
三七此刻才明白过来,萧长逸是如何知道冥帝阿若的模样了。
他都能恢复记忆,知晓自己是浮生一半真身。
那萧长逸自然也能,萧长逸定然知道自己是浮生的本体。
他让自己一同跪拜冥帝阿若神像,想来是打算用紫气环绕换上妩一丝生气。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吗?
紫气环绕是浮生本体的命脉所在,若是随意使用,会遭到反噬的呀!
萧长逸从不知三七会这样想,心知他是为自己着想,便也没有怪他。
但为了上妩,他必须逼三七一把,“可若是阿妩死了,本王也绝不独活!”
此话一出,三七心口堵塞,想要说的话全都咽下去。
萧长逸拿死来威胁他,他还能做什么,说什么。
这一夜,两人皆未曾说话,跪在蒲团上,赎上妩满身孽债,换她一丝生气。
萧长逸腿本就没有知觉,这样跪着自是没什么感受。
只是三七知道,腿没有知觉,不代表上半身没知觉。
他一直跪着,所有的支撑全靠上半身,自是比自己还要难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