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羽毛随风飘在南大陆朦胧的雨雾里。
它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被锚定。并不归它自己掌控,而是由这凌乱的风所驱使,所谓随波逐流。
它的终点自它诞生的那一刻便已经确定。沾染的雨水变的更重了些,这使它迫降,某个瞬间,飘落到某人车窗上。
雨刮器打个不停。羽毛不过就像污渍,被雨刷轻轻一拍,便散落到一边,落进泥泞里。
坐在车里的某人表情略显不耐烦,他将手里烟灰抖落在车窗外,然后用力按了下喇叭。南大陆一年中下雨的日子屈指可数,而在男人的印象里,每次下雨都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大拥堵。
这实在浪费时间。就在刚才雨刮器划过,遮蔽视线的那瞬间,他便错过好不容易才闪过的绿色交通灯。这意味着他需要再浪费掉人生中宝贵的三分钟,来在这该死的十字路口消磨。
在很多地方,南大陆的基建设施都不如联邦那样先进。像这样特殊的天气,交通一瞬间陷入瘫痪,那也是常态。
男人因此又点燃一根烟。妻子交代过他,抽烟抽的太多对身体不好。但他有什么办法呢。出来养家糊口的是他,需要尼古丁来感受刺激的同样是他。生活实在难熬,所有的苦中作乐也不过是在夹缝中的一次挣扎而已。
“客人您第一次来南大陆?”他试图向身后的乘客攀谈。他不是个健谈的人,但他试着让自己学会聊天,以此让工作的过程变的没那么无聊。
这位客人身穿一身黑色西装,戴了副墨镜。他不苟言笑,面对司机提问,他的回答言简意赅:“我就在这边工作。”
“那您的工作一定非常体面,毕竟在这里,不是谁都能像您这样穿衣服的。”
“我小时候也想过像你们这群外国人这样打扮,但却被家里的人训斥了。他们说我忤逆传统,对王庭大不敬。”
司机自嘲地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身黑西装,眼底最后还是闪过一丝落寞。
绿灯重新亮起,他踩下油门。这辆已经老旧的出租车加速并不快,这导致他行驶出去时,要比旁边的车慢了些。
“要是有机会,我也想走出亚历山大港看看。我听说大海另一头的西西里是度假胜地,我到时候要带着老婆和孩子在那边好好享受。”
他兀自说道,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不慌不忙,他打起转向灯,试图在十字路口变道。
这条路位于亚历山大港市中心,他已经走了无数遍。他有自信,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在这里将乘客安全送达目的地。
客人显然对他刚才的话题并不满意。既没有接话,也没有再做更多表示。所有表情都隐藏在那副黑色墨镜里。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不是每个客人都喜欢司机搭话,遇见这种情况,他也会乖乖闭嘴,不再言语。
车头调转九十度,他们驶上另一条街道。这条路通往哈利利集市,是老司机们最不喜欢走的路线。
客流量虽然多,但显然,集市内部太拥堵,去一趟太耗费时间,得不偿失。
他打算找个借口将这位客人丢在距离集市还有一条街道的位置,他绝对不会将车开进去,那实在是愚蠢的做法。
“先生,我等下就将你放在对面可以吗?天气太差,路况不好,您受累多走几步。”
他用和善的语气和对方商量。一般人都不会对此反驳的。
他原来也是这样想的,但忽然间,他注意到对方隐藏在墨镜后的眉头紧皱起来,就好像忽然发现什么,他身体向前倾。
“不,我希望您能将我送到集市里去。”
“送进去?可是……”
“因为刚才错过一趟红绿灯,你已经让我迟到三分钟了。你希望我耽误更多时间吗?”
“相信我,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理解,耽误我的一秒钟,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盛气凌人,几乎不给人反驳的空间。车在此时已经驶进通往集市入口的窄道,路况变的更糟糕了。
有许多游客正从集市里出来。天气不好,他们自然没了逛集市的兴致。在这种路况下,进去了再想出来,不花费数个小时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路况您已经看见了,先生,真没有商量的余地吗?”他或许还心存侥幸。
但忽然间,他感觉到后脑勺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给顶住。下意识的,他身上汗毛倒立。
后视镜里看的很清楚,客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样危险的东西。这东西是能要人性命的武器,只要客人扣下那名为扳机的按钮,他的性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天杀的!他今天究竟得多倒霉,才能载到这样一个瘟神!
他听说过,大海对面有一群黑手党。那都是些亡命之徒。亡命之徒的手里有枪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偏偏被他给撞见了。
“我明白……我明白……客人,您冷静……”
“我会将车开进去的……”
什么东西都没有自己的性命要紧。他立刻妥协,并将油门踩死。引擎的轰鸣声吓到不少旁边的游客,他几乎横冲直撞,闯进哈利利集市中。
游客们发出一阵惊呼,乱作一团,敢在集市这样开车的当然是个疯子!但为了活命,成为疯子又如何呢?
司机一身冷汗。他眼睛不停瞟向后视镜,看着后面那个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
他还是一手举枪,但另一只手却按在随身携带的手提箱上。他似乎很珍视那东西,一边抚摸箱子,一边喃喃自语。
“快找到了,我就快找到你了。”
“只要找到你,公司的麻烦就能顺理成章地解决。没用的,你根本逃不掉。”
“该死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这件事一旦让总公司那边怪罪下来,我会完蛋的。”
“就算完蛋,我也要拖着你下水,你这个狗娘养的小畜生。”
司机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听见的最难听的骂人的话。这个人虽然穿着昂贵的西装,但举止却完全不像绅士。
油门依旧被踩死,这辆车在集市内狂飙。司机瞥了眼这位客人要去的目的地,那似乎是间书屋。
“不朽者保佑……让我赶紧送走这个疯子。”司机在心里祈祷道。他转动方向盘,带着车转过一个直角弯。然后,忽然间,他听见侧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鸣笛声。
他的耳边瞬间被耳鸣和噪音给填满了。眼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头随着惯性被甩出去撞在车窗上,一瞬间,因为撞击,玻璃蔓延出裂纹。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划过脸侧,那都是他的血。
几乎用尽全力,他抬起视线想看清车窗外的情况,白色的灯光映入眼帘,一辆大车横在路中间,已经侧翻。
意识快要涣散…….他抬起手,向着车窗的方向抓了两下,然后,他看见一根白色的羽毛从缝隙中升起,又随着雨幕飘向半空。
是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一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