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穿越成刺客,先杀我夫君? >  第148章 丹心

挂在天际的太阳霸道地将屋内的空气又晒烫了几分,落在封住谢云华穴位的银针上,晃得苏羡眼睛仿佛也密密麻麻地痛起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走到窗边,关窗时看到了远处绿得发乌的砚山,以及山顶上隐约可见的斗拱飞檐,动作不由得重了些,撞得灰尘在窗缝透进来的光里乱转。

郑和敬早已被扶坐在椅子上,却坐得并不安稳,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身体在椅子里挪动了三四次,伸着脖子看谢云华,最终还是站起来,忍不住踱了几步。

霜藜抹了抹额角的汗,眼见着桌上的一炷香终于烧到尾部,手指蜷了蜷,伸向谢云华的腕脉处,一直绷着的肩颈如蒙大赦,放松了一些,开始收针。

“情况暂时稳住了。”

她的话一出口,屋内几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血色的谢云华反倒看起来最为轻松,向着郑和敬弯了弯唇角:“师傅现在可以放心了,没有大碍的。”

他的眼神又去寻苏羡,对上了她直直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谢云华只好又看向霜藜,试着寻求些认同。霜藜感受着几个人同时压过来的视线,瞥了眼谢云华,又看向苏羡,抿了抿唇开口:“很难确定下一次会是什么情况,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到解药。”

“你们知道解药是什么?”郑和敬一听,立刻急道,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解药在哪儿?怎么拿到?”

他定定地望向谢云华,坚持而固执,等着那个他隐约猜出几分的答案,直到谢云华软了视线,宣告着这次对峙中他的胜利。

“在宫里,师傅。”

短短几个字像是有巨大的吸力的海绵,瞬间吸干了屋内的所有声音。

空气又变沉了。

霜藜收拾好东西,适时退了下去,轻轻带上门扉,关住了屋内的秘密。

“让我来替他说吧。”靠在窗边的苏羡向前走了几步,停在郑和敬身前,轻声开口,“郑将军,解毒的关键不在解药,只在于一个人——一个除了皇上,其他人几乎见不到的‘仙人’。”

郑和敬颓然地坐回椅子,心头升起的那点亮像是桌上将尽未尽的香,星点红光扑腾两下,还是被灰烬湮灭了。

一切已昭然若揭,剩下没说出口的话在场的几人都心知肚明。此时他反而平静下来,重新打量起站在面前的苏羡。

原来谢云华介绍她时说的那句“她是绝对可信之人”,比他想的还要深。

郑和敬沉下脸,目光锐利,似是想剖出更多:“替他说?难不成你还能事事替他?”

苏羡神情未变,坦然而恭敬:“我人微言轻,即便愿意,也无法做到事事替他。只是王爷身体抱恙,此时不便说太多话。郑将军想了解的,我可暂代他略谈一二,晚辈所想不周之处,还烦请将军您提点。”

郑和敬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转头看了眼谢云华带着灰败、强打精神的面色,叹出一口气,略带迟疑道:“你……们准备如何做?”

苏羡藏在袖中不自觉攥紧的手悄然松了些,她偷偷用袖子蹭去掌心的一层薄汗,提起茶壶为郑和敬斟满茶水,斟酌着开口。

“郑将军,百年以前西戎攻宁,直驱玉京,国将不国,是怀元帝当机立断,为保国脉南下开疆辟域,才有了靖。武帝在位时,您便已是国之干城,出征西濮时,您更是中流砥柱……”

“打住。”郑和敬清清喉咙,出声止住苏羡的话,面孔依然板着,微微挑起的眉毛和嘴角却已经将表情变得柔和了,“不必说这些没用的虚话,老夫打了大半辈子仗,听的已经够多了,直接讲正事吧。”

谢云华看着郑和敬慢慢又挺直的腰板,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笑,他向着苏羡微不可察的点点头,稍正色后,接过话来,声音低哑但却清晰:

“师傅,实不相瞒,如今我在靖几乎已无立锥之地,封地也一直被严密监视,如困牢笼。想来过不了多久,有关我的‘死讯’就不再是私下流传的道听途说,而会成为满城公告的新闻,到时我将更加寸步难行,或许……到那一日,假的已成了真。”

“师傅方才问我‘如何做’,说来惭愧,其实我不过是这些年一退再退,如今被逼到墙角,刀已架在颈上,毒已倾入肺腑,想试着博一条生路。”他微微停顿,积攒力气,又像是陷入了回忆,缓缓开口,“若说私心之外……师傅,圣贤书中的‘仁德’二字我学了许多,对封地上的子民,也勉强得了一句‘体恤疾苦’的谬赞,但直到过去这半年,我在宁走过,亲眼见了那里百姓经历的一二,才算得上真正有所感。可我也只不过是看见,相比那些真正遭受饥苦、苛政、战乱的人的感受到的痛苦,不足百中之一,却已比我过去这些年的有过的所有感触都深了。”

他苦笑了一下:“我看到西南之乱,就想起在宁国一路上见到的饥民,困兽犹斗,成贼成寇的大多人想的不过是不被饿死;对他们而言,上面的人拔一毛有时已是天大的恩惠。说到底,靖的百姓与宁的百姓没多大不同,而我,与他们相比,其实已幸运许多,但依旧没有太多不同。只不过我有这点幸运,若能搏出一条生路,或许也能试着给他们多一条生路的可能。”

郑和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没有立刻说话,粗重的呼吸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殿下能和我这把老骨头说这些,老夫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了!”他将茶盏放下站起身,杯内淡黄色的茶汤都被他的动作晃出少许,眼中再无半分犹豫,“殿下大约早已没了印象,但我仍记得当年武帝在酒桌上抱着您说‘此云华座也’……罢了,这些多提无用,从此刻起,老臣郑和敬此身此命,愿为殿下所驱驰!”

他对着谢云华,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