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聊斋狐妖传 >  第471章 仇大娘2、曹操冢、龙飞相公1

仇大娘2

范公子硬拉着禄进了院子,只见花篱笆后面影影绰绰有美人在偷看。等坐下后,一群丫鬟上来倒酒。禄赶紧推辞:“我这毛头小子不懂事,误闯了内宅,能被您饶恕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留着喝酒?求您放我回家吧!”可公子偏不让他走。没一会儿,热菜热饭摆了一桌子,禄又站起来说实在吃不下了,公子却把他按在座位上,笑着说:“我出个乐拍名,你要是能对上来,马上放你走。”禄赶紧点头让他出题。

公子说:“拍名叫‘浑不似’。”禄琢磨了半天,对道:“银成‘没奈何’。”公子一听哈哈大笑:“你可真是活石崇啊!”禄压根没听懂。原来公子有个女儿叫蕙娘,长得美还懂诗书,正到处找如意郎君。前几天她夜里做梦,有人跟她说:“石崇就是你女婿。”她问:“在哪儿呢?”那人说:“明天会落水。”早上她跟父母一说,全家都觉得稀奇。没想到禄今天落水的事正好应了梦,所以公子才把他拉进内宅,让夫人和女儿偷偷相看。

公子听了对联更高兴,说:“这拍名是小女想出来的,琢磨了好久都没对上,今天总算遇到有缘人了!我想把女儿许配给你,我家有的是房子,你都不用上门迎亲。”禄慌得连连摆手,说母亲病着,自己不能入赘。公子只好让他先回家商量,还派马夫带着他的湿衣服,骑马送他回去。

禄回家跟母亲一说,邵氏吓得直犯嘀咕,觉得这事邪门。到这才明白魏名安的什么心,但好歹因祸得福,也没再找他算账,只叮嘱儿子离他远点。过了几天,范公子又派人来提亲,邵氏还是不敢答应,大娘却一口应下,立刻请了媒人下聘礼。没多久,禄就入赘到范家。过了一年多,他考中秀才,才气名声越来越大。后来小舅子长大了,对他的恭敬劲儿慢慢淡了,禄一赌气,带着媳妇回了老家。

这时邵氏拄着拐杖已经能走路了。这些年全靠大娘操持,家里的房子也修得好好的。新媳妇一回来,身边跟着一堆丫鬟仆人,排场跟大户人家一样。魏名见禄又发达了,嫉妒得更厉害,可挑不出毛病来使坏,就买通了一个逃兵,诬告禄窝藏他的钱财。清朝初年律法最严,禄被判流放到关外。

范公子上下打点求情,才只让蕙娘留下没跟着去流放;可家里的田产全被官府没收了。幸好大娘拿着当年分家的文书,硬气地去官府说理,原来新增的好几顷好地,当初都记在仇福名下,母女俩这才好歹有个住处。禄心想自己这辈子回不来了,就写了封离婚书托人带给岳家,孤零零地走了。

走了几天,到了京城北边,在一家客栈吃饭时,看见个乞丐在门外晃悠,长得跟他哥仇福一模一样。走近一打听,果然是他哥。禄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兄弟俩抱头痛哭。禄脱下棉衣,又分了几两银子给仇福,让他回家。仇福哭着收下钱走了。

禄到了关外,被派到将军帐下当奴才。因为他文绉绉的,就让他管账本,跟其他仆人住一起。仆人们问起他的家世,禄就把家里的事全说了。其中一个人突然惊叫:“你是我儿子啊!”原来仇仲当年被土匪掳走后,一直给人家放马,后来土匪投降,把他卖给了旗人,当时正跟着主子在关外屯垦。仇仲跟禄细细讲起往事,禄才知道这真是他爹,爷俩抱着头哭,屋里的人都跟着心酸。

仇仲气坏了:“哪个挨千刀的逃兵,敢这么坑我儿子!”赶紧哭着向将军告状。将军当即让禄做了文书,还写了封信给亲王,让仇仲带着信去京城。仇仲瞅准亲王出门的机会,递上了鸣冤的状子。亲王帮着周旋,总算给禄平了反,下令地方官把产业赎回还给仇家。

仇仲回来,父子俩都高兴坏了。禄详细问起家里的情况,想着给父亲赎身。才知道仇仲被卖到旗人家里后,娶过两任媳妇都没生下孩子,现在还是单身。禄赶紧收拾行李往回赶。

再说仇福跟弟弟分手后回了家,趴在地上向大娘认错。大娘扶着母亲坐在堂上,抄起拐杖问他:“你要是肯挨揍,就暂且留下;不然你田产都没了,家里也没你饭吃,赶紧滚蛋。”仇福哭着趴在地上,说愿意挨打。大娘把拐杖一扔:“连媳妇都卖的人,打你都嫌脏了手。但以前的账还没清,再敢惹事就送你见官!”

她派人去告诉姜家姑娘,姜家姑娘骂道:“我跟仇福早没关系了,跟我说有啥用!”大娘每次见着仇福就拿这话噎他,仇福臊得连气都不敢喘。在家待了半年,大娘虽说吃穿没短过他的,但让他干的活跟仆人一样。仇福干活从没怨言,让他管钱也一分不敢贪。

大娘看仇福确实改了邪性,就跟母亲说,想求姜家姑娘回来。邵氏直摇头:“人家哪还能回头?”大娘说:“娘您不懂。她当年宁可扎脖子也不跟赵阎罗,要是水性杨花的人,早屈从了。不过是心里有气罢了。”说完拽着仇福就去姜家道歉。

姜家老两口见了他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大娘喝令仇福长跪在地,然后再三求见姜女。姜女死活躲在屋里不出来,大娘干脆进去把她拉了出来。姜女一见仇福,指着他唾沫星子横飞地骂,骂得仇福满脸是汗,头都抬不起来。姜母这才拉他起来。大娘问啥时候能接她回家,姜女说:“以前多亏姐姐照顾,如今您开口,我哪能说不?但怕他再把我卖了!再说夫妻情分早断了,咋还能跟这黑心肝的过?要不单给我间屋子,我伺候老母亲,总比出家当尼姑强。”大娘替仇福说了无数软话,跟姜家定好第二天来接人。

第二天,大娘家派马车把姜女接了回来。邵氏迎到门口,当着儿媳的面就跪了下去,姜女吓得赶紧趴在地上哭。大娘把两人扶起来,摆了桌酒席。她让仇福坐在桌旁,端起酒杯说:“我这么折腾不是为自己。如今弟弟知道错了,贞烈媳妇也回来了,家里的账本田契都在这儿——我来的时候光杆一人,现在也该走了。”仇福夫妻俩“腾”地站起来,哭着给大娘磕头,大娘这才作罢。

没过多久,朝廷平反的圣旨下来了,没几天功夫,以前的田产宅院全还了回来。魏名吓得魂飞魄散,正琢磨咋再使坏呢,碰巧西邻家失火。他假装去救火,偷偷用草把子点了禄家的房子。那天风特别大,眨眼间烧得只剩仇福住的两三间破屋,一大家子只能挤在里头。

没多久禄从关外回来了,一家人见了面,又是哭又是笑。原来范公子拿到离婚书,跟蕙娘商量,蕙娘哭着把休书撕了扔地上,说死也不改嫁。禄听说她没嫁人,高兴得直奔范家。范公子看他家刚遭了灾,想留他住下,禄不肯,先回了家。幸好大娘以前藏了些银子,拿出来修房子。仇福扛着铁锹干活时,挖到个地窖,夜里跟弟弟一合计,挖开一看——乖乖!石砌的地窖有一丈见方,里头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码得跟小山似的!

于是雇了大批工匠大干起来,盖起一片楼瓦房,那气派跟大官人家的宅院一样。禄惦记着将军的恩情,凑了一千两银子去赎父亲。仇福主动要求跑腿,禄就派了壮实的仆人跟着他一起去。这边禄把蕙娘风风光光娶回了家。没过多久,父亲和仇福一起回来了,全家上下欢天喜地。

大娘自从住在娘家,就不让儿子过来探望,怕别人嚼舌根说闲话。父亲回来后,坚持要分家单过,兄弟俩死活不同意。父亲只好把家产分成三份:俩儿子各拿两份,女儿拿一份。大娘说啥也不肯收,兄弟俩哭着说:“要不是姐姐,哪有我们今天!”大娘这才收下,还派人把儿子接来一起住。

有人问大娘:“同父异母的兄弟,咋就对你这么亲?”大娘说:“只认妈不认爹的,那是禽兽才干的事,人哪能学那个?”仇福、仇禄听了都掉了眼泪,赶紧让工匠把姐姐的房子修得跟自己的一样好。

魏名琢磨了十几年,本想坑仇家,结果人家越过越红火,心里又愧又悔。眼看仇家富得流油,又想套近乎,借着给仇仲贺寿的由头,备了厚礼上门。仇福想把他轰走,仇仲拉不下脸,只收下了鸡和酒。谁知道那鸡用布条捆着爪子,扑棱棱钻进灶台,灶火引燃了布条,又蹦到柴火堆里。仆人们看见也没当回事,眨眼间柴火堆就烧起来,差点把房子点了。幸好人手多,及时扑灭了,可厨房里的东西全烧没了。兄弟俩都说魏名送的东西邪门。

后来仇仲过生日,魏名又送了只羊来,说啥也不肯拿回去,只好把羊拴在院里树上。夜里有个仆人跟人吵架挨了揍,心里憋屈,跑到树下解了羊绳就上吊死了。兄弟俩叹气说:“收他的礼还不如遭他的祸呢!”从这以后,魏名再怎么献殷勤,仇家连他一根线都不敢收,宁可多给他钱作补偿。

后来魏名老了,穷得要饭,仇家还每周给他送布送粮,就当是还他以前“帮衬”的“恩情”。蒲松龄说:“唉!老天爷咋安排全不由人啊!越想害人家,人家越有福气,那些耍心眼的人真是白忙活一场。可反过来,受了人家的好处却招灾惹祸,这不更稀奇吗?由此可见,‘盗泉’的水啊,哪怕只捧一口也能把人弄脏!”

曹操冢

许城郊外有条河,水流湍急得很,靠近悬崖的地方水色又深又黑。盛夏时节,有人下河里洗澡,突然像被刀斧劈了似的,尸体断成两截漂了上来;后来又有个人下去,也是一样的下场。人们一传十十传百,都觉得又惊又怪。

县令听说这事,派了好多人去截断上游的水流,把河里的水全抽干了。只见悬崖底下有个深洞,洞里装着一个转轮,轮盘上排满了刀刃,亮晃晃的跟霜似的。人们拆掉转轮进到洞里,看见一块小石碑,上面刻的全是汉代的篆字。仔细辨认,才知道是曹孟德的墓!于是大家砸开棺材,把里头的尸骨弄散,把陪葬的金银珠宝一股脑全拿走了。

蒲松龄说:“后世有贤人写诗说:‘把七十二座疑冢全挖开,总有一座埋着你的尸体。’谁知道曹操的真墓竟然在七十二座疑冢外头呢?这老小子也太奸猾了!可千把年过去,连他的朽骨头都保不住,再怎么使诈又有啥用呢?唉,曹操的那点小聪明,到头来不就是他的愚蠢嘛!”

龙飞相公1

安庆有个姓戴的书生,年轻时品行不端,做事没规矩。有一天,他从别处喝得酩酊大醉往家走,半道上遇见了死去的表兄季生。戴生醉眼昏花,早忘了表兄已经过世,张口就问:“你最近在哪儿混呢?”季生说:“我早成了阴间的鬼啦,你忘了吗?”戴生这才猛然惊醒,但醉劲上头也不觉得害怕,又问:“阴间都干啥呀?”季生回答:“我最近在转轮王手下管档案呢。”

戴生一听来劲了:“人间的祸福吉凶,你肯定都知道吧?”季生说:“这就是我的差事,哪能不知道?就是事儿太多,不是特别要紧的,记不住那么细。三天前我翻册子,刚巧查到你的名字。”戴生吓得酒醒了大半,赶紧追问咋回事。季生叹口气:“不瞒你说,你的名字记在‘黑暗狱’里呢。”

戴生一听魂都飞了,“扑通”跪下求表兄救命。季生说:“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只有积德行善能救你。可你干的坏事一箩筐,不做天大的善事根本挽不回。你一个穷秀才能有啥本事?就算从今天起每天做一件好事,没一年多都抵不过你的恶业,现在怕是来不及了。不过从现在起正经做人,说不定以后还有跳出地狱的日子。”戴生听得眼泪直流,磕头求表兄指点,可一抬头,季生早没影了。

戴生闷闷不乐回了家,从此洗心革面,一举一动都不敢出错。早先他跟邻居家媳妇有私情,那邻居知道了没声张,一直想抓个现行。可戴生改邪归正后,跟那妇人彻底断了来往,邻居等了好久抓不到把柄,心里恨得牙痒痒。

有一天,两人在田埂上碰见,邻居假模假样跟他说话,骗他看一口枯井,趁他探头的时候猛地把他推了下去。井有好几丈深,邻居心想他肯定活不成了。没想到戴生半夜居然醒了,在井里大喊救命,可压根没人听见。邻居怕他没死透,第二天晚上跑去听,果然听见井里有动静,赶紧搬石头往下砸。戴生连滚带爬躲进井壁的小洞里,吓得不敢出声。邻居看他还没死,就挖土填井,差点把井口都填平了。

洞里漆黑一片,跟传说中的地狱没啥两样。戴生在空落落的洞里找不到吃的,觉得肯定活不成了。他手脚并用地往深处爬,没爬三步就碰到水,实在没地方躲,只好又坐回原处。刚开始还觉得饿,饿久了反倒忘了。他心想这九泉之下没法行善,只能不停地念佛经求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