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聊斋狐妖传 >  第465章 席方平2、素秋1

席方平2

两个鬼卒把席方平拽到堂下,只见东边台阶下有张铁床,底下烧着熊熊大火,床面烤得通红。鬼卒扒了他的衣服,把他像揉面团似的按在火床上,来回碾压。席方平疼得骨头都快烤焦了,却偏偏死不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鬼卒说“差不多了”,才把他扶起来,催着下床穿衣服。幸好他还能一瘸一拐地走。

回到大堂上,冥王问:“还敢告状不?”席方平说:“天大的冤屈没申,我心不死!说不告就是骗您,必须告!”冥王又问:“那你告啥?”席方平说:“我身上受的罪,全得说出来!”冥王听了更火大,下令用锯子把他分尸。

俩鬼卒把他拉到外面,只见立着根**尺高的木头,上面仰放着两块木板,板上全是凝固的血污。刚要绑他,忽听堂上大喊“席某”,又把他押了回去。冥王还是问:“还敢告不?”席方平咬着牙说:“必告!”冥王吼道:“拉下去赶紧锯!”

到了刑场,鬼卒用两块木板把席方平夹住,绑在木头上。锯子刚往下拉,他就觉得头顶渐渐裂开,疼得浑身发抖,却硬撑着不喊。只听一个鬼卒说:“这汉子真有种!”锯子“隆隆”响着锯到胸口。又听另一个鬼卒说:“这人孝顺又没罪,锯的时候偏点,别伤了心脏。”于是锯子就歪歪扭扭地往下锯,那滋味比之前疼上百倍。

一会儿功夫,席方平半身被锯开了。木板解开后,两半身子“扑”地倒在地上。鬼卒上堂大声禀报,堂上又传呼让把他拼起来见驾。俩鬼卒把他两半身子推到一起,拖着他走。席方平只觉锯缝像要再次裂开,走半步就栽倒在地。一个鬼卒从腰间掏出条丝带递给他:“送你这个,算你尽孝的报答。”他接过丝带往腰上一系,立刻浑身强健,一点不疼了,这才上堂跪下。

冥王又问同样的话,席方平怕再遭酷刑,只好说“不告了”。冥王立刻下令送他回阳间。差役把他带到北门,指了回家的路,转身就走了。席方平心想:阴曹地府比阳间还黑暗,可去哪儿找老天爷申冤呢?听说灌口二郎是天帝的亲戚,神灵聪明正直,找他告状准管用。

心里正偷着乐俩差役走了,赶紧转身朝南跑。没跑出多远,两个人追上来喊:“冥王就知道你不肯回阳间,果然没错!”揪着他又去见冥王。席方平心想冥王肯定更生气,这回祸事更惨了;可冥王脸上没啥怒气,反倒说:“你这人真是孝顺。你爹的冤屈,我已经替你平反了。他现在已经投生到富贵人家,你还告个啥劲呢?现在送你回去,给你千金家产、百岁长寿,够不够?”说完就在名册上登记,盖了个大印,让他亲自看清楚。

席方平谢过冥王下堂,俩鬼卒跟他一起出来,路上就骂骂咧咧:“你这狡猾的混蛋!反复无常,害得我们跑断腿!再敢折腾,就把你扔进大石磨里细细碾碎!”席方平瞪着眼骂回去:“你这鬼东西想干啥!我宁可挨刀锯,也受不了你们打骂。有本事再带我见冥王,要是冥王让我自己回,哪用得着你们送!”说完扭头就往回跑。俩鬼卒吓坏了,好声好气劝他回去。

席方平故意磨磨蹭蹭,走几步就在路边歇着。鬼卒憋着一肚子火,却不敢再骂。走了大半天,到了一个村子,有户人家门半开着,鬼卒拉他一起坐下;席方平干脆往门槛上一坐。俩鬼卒趁他不注意,一把把他推进门里。他惊魂未定一看,自己已经变成刚出生的婴儿。气得哭闹不肯吃奶,三天就断了气。

魂魄飘飘荡荡,心里还惦记着灌口二郎,跑了几十里地,忽见前面来了一队人马,彩旗仪仗把路都堵死了。他横穿马路想躲开,却冲了仪仗队,被前头的卫兵抓住,捆到马车前。抬头看见车里坐着个少年,长得那叫一个英武。少年问:“你是啥人?”席方平正一肚子冤屈没处撒,看这排场肯定是大官,或许能主持公道,就把自己受的罪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车里的人下令松绑,让他跟着车走。没多久到了一个衙门,十多个官员在路边迎接,车里的人跟他们逐个打招呼。随后指着席方平对一个官员说:“这是下界的人,正要告状,你立刻给他断案。”席方平问随从,才知道车里坐的是天帝的九皇子,他嘱咐的那个官员就是灌口二郎。席方平看二郎,身材高大满脸胡子,跟民间传说的不一样。九皇子走后,席方平跟着二郎进了衙门,只见他爹、姓羊的还有那些衙役都在里头。

没一会儿,囚车里押出几个犯人,正是冥王、郡司和城隍!当堂对质时,席方平说的每句话都没错。三个官吓得浑身发抖,跟趴在地上的老鼠似的。二郎拿起笔立刻宣判,不一会儿判词就传下来,让堂上所有人都看看。判词是这么说的:

“查冥王这官:顶着王爵的职位,受着天帝的恩典,本该清正廉洁带个头,咋能贪赃枉法招骂呢?你那些仪仗排场,不过是炫耀官架子;心肠比狼羊还贪婪,早把臣子的节操玷污了!你让人用斧头敲、木槌砸,百姓的皮骨都被折磨空了;你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连蝼蚁般的小命都不放过!真该舀西江水给你洗肠,再烧红东墙的铁床,请你进瓮里尝尝滋味!

“城隍和郡司,本是百姓的父母官,替天帝管理人间善恶。就算职位不高,也该鞠躬尽瘁;就算被上司逼压,也该硬起脊梁。可你们上下联手像老鹰般狠辣,压根不管百姓穷;耍尽奸猾手段,连鬼都嫌你们心黑!收了贿赂就枉法,简直是人面兽心!该把你们刮骨剔髓,先罚在阴间受刑;再扒皮换骨,让你们下辈子投胎做人好好反省!

“那些差役们:既然在阴曹当差,就不该再干人事。本应在公门里积德,或许还能转世为人;咋能在苦海里兴风作浪,造下弥天大孽?你们嚣张跋扈,脸比六月的霜还冷;横冲直撞,威风得阻断九衢大路!在阴间作威作福,都知道狱吏最横;帮着昏官施暴,人人怕你们像屠夫!该在法场剁了你们四肢,再扔到滚水里煮烂筋骨!

“姓羊的这家伙:有钱没良心,狡猾一肚子坏水。金子堆得遮了天,闹得阎王殿里全是阴霾;铜臭味熏得人晕,让枉死城里不见天日。你那臭钱连鬼都能使唤,财大气粗简直能通神!该抄了羊家所有家产,赏给席方平尽孝!立刻押到东岳大帝那儿执行!”

又对席廉说:“念在你儿子孝顺仗义,你本性善良懦弱,再赐你阳寿三十六年。”说完派两个人送他们回家乡。

席方平把判词抄下来,路上跟他爹一起看。到家后,席方平先醒了过来,让家人打开棺材看他爹,那尸体冷得像冰块,等了一整天,才慢慢变暖活了过来。等他们想找抄的判词时,却发现已经不见了。

从这以后,席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裕,三年时间,好地就占了整片田野;而姓羊的后代越来越落魄,家里的楼房和田地,全归了席家。乡里有人买了羊家的地,夜里做梦梦见神人骂他说:“这是席家的东西,你咋能占着!”刚开始这人不信,可种了地之后,忙活一年连一斗粮食都收不着,只好又把地卖给了席家。席方平他爹活到九十多岁才去世。

蒲松龄说:“人人都说有净土,可谁知道生死相隔,念头都会迷糊,连自己咋来的都不知道,又哪知道咋去呢?更别说死了又死、活了又活的事儿了!可忠孝之心一旦定下,多少磨难都不会变,席生这人真是厉害啊,太了不起了!”

素秋1

俞慎,字谨庵,是顺天府世家子弟。有回进京赶考,住在城郊客店。他常见对门有个少年,长得跟画上的美男子似的,心里挺喜欢,就慢慢凑过去搭话,发现这少年谈吐风雅得没话说。俞慎一高兴,拉着他胳膊请到自己住处喝酒。问起姓名,少年说:“我是金陵人,姓俞,名士忱,字恂九。”俞慎听着同姓,更觉得亲近,当场就跟他拜了把子,少年后来就把名字简化成“忱”。

第二天,俞慎去拜访,见他家书房挺整洁,可大门破破烂烂,连个仆人都没有。恂九把他让进内屋,喊妹妹出来拜见。那姑娘十三四岁,皮肤白得连粉雕玉琢的美人都比不上。过了会儿,姑娘端茶来待客,看这样子家里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俞慎觉得奇怪,聊了几句就出来了。打这以后,哥俩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恂九天天来客店找他;有时俞慎留他过夜,他就说妹妹没人作伴走不开。

俞慎说:“兄弟你漂泊千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兄妹俩身子骨又弱,靠啥过日子?不如跟我走,我家有地方住,咋样?”恂九挺高兴,约好等考完试就去。考完那天,恂九拉着俞慎说:“中秋夜月亮贼亮,我妹素秋备了点酒菜,可别扫她兴。”硬是把他拽进内屋。素秋出来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进里屋放下帘子准备吃的。没一会儿,她亲自出来端烤肉。俞慎赶紧起身说:“妹妹忙前忙后,我咋好意思!”素秋笑着又进去了。

过了会儿,帘子一挑,出来个青衣丫鬟捧着酒壶,还有个婆子端着盘烧鱼。俞慎奇怪地问:“这些人啥时候来的?咋不早点帮忙,还劳烦妹妹?”恂九微微一笑:“素秋又搞怪了。”就听见帘子里头咯咯直笑,俞慎正纳闷呢,忽然自己咳嗽一声,不小心把唾沫星子溅到丫鬟衣服上,那丫鬟“扑通”一声倒地,碗摔碎了,烤肉撒了一地。俞慎定睛一看,这丫鬟竟是张纸剪的小人儿,才四寸来长!

恂九笑得前仰后合,素秋笑着出来把纸人拾走了。转眼那丫鬟又活蹦乱跳地跑出来干活,俞慎惊得目瞪口呆,才知道这兄妹俩都不是普通人。

恂九说:“这不过是我妹小时候玩纸人的小把戏罢了。”俞慎趁机问:“弟妹都长成大姑娘了,咋还不嫁人呢?”恂九叹口气:“爹娘走得早,我们连个安身的地儿都没定,所以就耽误了。”两人商量好搬家的日子,恂九卖了老宅,带着妹妹跟俞慎一块儿往西走。

回到家,俞慎收拾出屋子给他们住,还派了个丫鬟伺候。俞慎的媳妇是韩侍郎的侄女,格外疼素秋,吃饭都同桌。俞慎和恂九更是形影不离。要说这恂九也真叫个聪明,看书一目十行,随便写篇文章,老学究都比不上。俞慎劝他去考童子试,恂九却说:“我弄这些笔墨,不过是陪大哥分点苦罢了。我自个儿知道福薄,当不了官;再说一入仕途,就得为输赢发愁,我才不干呢。”

一晃住了三年,俞慎又落榜了。恂九替他憋屈得不行,突然一拍桌子:“榜上一个名儿,咋就这么难拿!我起初不想被成败牵着走,才宁可清静;可如今见大哥总不得志,我这心里也跟着起火——我这十九岁的老童生,今儿也得像小马驹似的跑跑了!”俞慎高兴坏了,到了考试时候,亲自送他进考场。结果县试、府试、道试,恂九全拿了第一!

打这以后,他跟俞慎天天埋头苦读。转年科试,哥儿俩又双双拿了郡里和县里的头名。恂九这下可出了名,远远近近的人家都想攀亲,他全推了。俞慎使劲劝,他就拿“等考完会试再说”当借口。没几天会试考完,爱慕他的人抢着抄他的文章传诵,恂九自己也觉得,考不上第二名都算栽面儿!

可等榜一放,哥儿俩全落了榜。那天正喝着闷酒,俞慎还强装笑脸逗他,恂九却脸刷地白了,酒杯啪嗒摔在地上,人栽到桌子底下。大伙儿把他扶到床上,眼看就快不行了。急忙喊来素秋,恂九睁着眼对俞慎说:“咱哥俩虽说情同手足,可到底不是同族。兄弟我眼看要进鬼门关了,受了您这么大恩情,没别的报答——素秋已经成年了,既然蒙嫂子疼她,就让她给您做妾吧。”

俞慎脸色一沉:“兄弟你这是说胡话呢!你这是把我当成畜生了吗?”恂九听了,眼泪唰地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