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撞上傅韶景那双冰封万载般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沉淀到极致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石磊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劝谏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个沉甸甸的念头:王爷这是要将天都捅个窟窿!
“是!属下领命!”石磊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再无半分犹豫。
他小心收好纸片,对那个带来关键线索、面容普通的年轻内侍递了个眼神。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只留下更深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寒意。
傅韶景的目光并未追随他们离去,而是再次落回昏迷的温瑶脸上。
烛光下,她的脸色白得透明,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
张甫正小心翼翼地用湿润的棉布沾着她干裂的嘴唇。
傅韶景看着那手腕上厚厚渗血的纱布,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的钝痛。他缓缓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杀意。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活着,必须撑到祭天大典结束,必须揪出那深藏宫闱、搅弄风云的毒蛇!
寅时三刻,距离祭天大典正式开始,不足三个时辰。
祭坛工地,气氛已绷紧到极致。
海心石巨大的幽蓝石体如同来自深海的怪兽,稳稳盘踞在主祭台中央,散发着令人皮肤刺痛的阴寒。
工部大匠和役夫们在禁军刀锋般的目光监视下,屏息凝神地进行着最后的微调与固定。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工具碰撞的金属脆响。
工部尚书胡惟庸裹着厚厚的裘袍,却依旧觉得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钻。他焦躁地踱着步,眼睛死死盯着那块蓝得妖异的石头,嘴里不停地低声念叨:“老李头…老李头到底去哪儿了?海心石的承重榫卯只有他最清楚…这…这要是出了纰漏…”
“尚书大人,”大匠头子老张走过来,脸上沟壑更深了,带着一种认命的麻木,“海心石…阴气太重了。刚才几个靠近石基固定销钉的年轻匠人,手都冻得发僵发紫,差点拿不住工具。这…这石头邪门啊!”
胡惟庸的心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如同毒藤疯长。就在这时,一名禁军士兵快步跑到统领萧定权身边,低声急促禀报了几句。
萧定权本就冷峻如铁的面容瞬间更加阴沉,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忙碌的工匠群,又投向祭坛外围那片被火光照不到的、更深的黑暗区域。
“胡大人,”萧定权的声音冷得像冰碴,“负责西侧祭台石阶验收的匠人头目,一刻钟前借口去取图纸,也…不见了。”
“什么?!”胡惟庸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又一个!在如此森严的守卫下,又有一个关键匠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绝不是巧合!对方的目标清晰得可怕——就是要让这海心石根基不稳,就是要让这祭天大典,在最关键的时刻,天崩地裂!
“搜!给本将掘地三尺地搜!”萧定权压抑着滔天怒火,对着副将低吼,“所有工匠,重新核对身份!所有进出通道,再加双岗!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祭坛核心区域,只准出,不准进!擅闯者,杀无赦!”森然的杀气弥漫开来,让周围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
胡惟庸看着萧定权布满血丝的眼睛,听着那冰冷无情的“杀无赦”,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浑身发软。完了,这祭天大典,怕是要变成修罗场了…
昭阳殿内。
温瑶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浮。刺骨的寒冷包裹着她,仿佛坠入了冰窟。
手腕处传来阵阵灼痛,像有火焰在舔舐伤口。耳边似乎有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回响:锁匠刘三临死前的惨叫,鬼手刘三颈后那细小的针孔,傅韶景毒发时痛苦的嘶吼,还有…那支带着幽蓝寒芒、破空而来的毒箭!
她在混乱的梦魇中无意识地呢喃,声音破碎而痛苦,“…刘三…证物…假的…是假的…”
“温郡主?”一直守在榻边的傅知时听到动静,立刻凑近,小手紧张地抓住温瑶冰凉的手指,“张太医!她好像…好像在说话!”
张甫连忙过来搭脉,又翻开温瑶的眼睑看了看,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一丝:“五殿下,温姑娘似有转醒之兆!虽元气大亏,但脉象比先前稳了些许,心神似有回聚迹象。快,取参汤来,要温热的!”
药童立刻端来参汤。傅知时小心翼翼地帮着张甫,用小银勺一点点撬开温瑶的唇,将温热的参汤慢慢喂进去。
温瑶的意识在温热的液体刺激下,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触碰到一丝空气,开始艰难地挣扎着向上浮起。混沌的黑暗逐渐褪去,刺骨的寒冷也稍稍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无处不在的沉重和虚弱感,以及手腕处尖锐的、持续的疼痛。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傅知时那张写满担忧和惊喜的稚嫩脸庞。
“你醒了!太好了!”傅知时喊道。
温瑶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转动眼珠,看到了守在另一边的张甫,还有…不远处坐榻上闭目躺着的傅韶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涌入脑海——他毒发濒死、自己割腕喂血…还有那支毒箭!
“王…王爷…”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手腕的剧痛狠狠按了回去。
“温姑娘切莫乱动!”张甫急忙按住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你失血过多,元气大伤,此刻最需静养!信王殿下暂无性命之忧,但也需静卧!”
温瑶急促地喘息着,目光紧紧锁在傅韶景身上,确认他胸膛还有起伏,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昏迷前那段清晰的记忆碎片——父亲在昏暗傍晚的叮嘱,关于构陷、锁匠刘三、要她们母女远离京城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她猛地看向傅知时,声音嘶哑急切:“…鬼手…刘三…死了?被…灭口?”
傅知时脸色一白,用力点头:“嗯!就在刑部大牢…被人用毒针害死了!石统领说…是灭口!”
温瑶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刘三的死不过是当年被利用、如今被抛弃的一颗棋子!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摸向自己的胸口。
“温姑娘,你昏迷时一直在呓语,”张甫一边给她手腕换药。
温瑶身体一僵,看着张甫那双洞察世事的苍老眼睛,又看了看傅知时担忧的目光。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张甫则是深深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但克制的脚步声。石磊去而复返,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他大步走到傅韶景榻前,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惊涛骇浪:
“王爷!癸酉年冬月廿三酉正前后,凤藻阁西偏殿的出入记录…查到了!”
傅韶景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石磊。
石磊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的话有千钧之重:“记录显示,那个时辰前后,除了当值的两名沈皇后心腹宫女和一名煎药的医女,只有…只有一个人进入过西偏殿内室!”
“谁?”傅韶景的声音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