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内阁终于收到了那封《废幕减俸疏》,只是上面的署名却不是柳忱,而是柳明诚!
杜延年看着这份奏疏直嘬牙花子,手里的毛笔半天没敢落一个字!反复读了几遍之后,他干脆叫来了柳忱。
“这是你的手笔吧?”杜延年敲着桌面上的奏疏问道。
柳忱也不隐瞒,坦然道:“正是卑职所写,相公看出来了?”
“老夫认识你老子的时间比你长!还算他明白,知道这份奏疏不能署你的名字!”杜延年不满地瞅了他一眼质问道,“你老实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圣上的意思?”
“是卑职的意思,不过圣上也不反对。”
杜延年的目光久久盯在柳忱身上没有挪窝,好半天才终于叹了口气道:“文越呀,你是生怕老夫累不死呀!你也知道老夫是个小心眼儿的,好,既然如此,那你也别想闲着!下个月乔次辅去江南巡视,你也跟着去吧!回来之后你要交一份详细的条陈,将州、县废除幕僚之后需要设置多少属官作为替代、薪俸多少以及理由全部阐述清楚,若交不出来或者写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那你就别在内阁待着了,滚去岭南跟你老子作伴去吧!”
“卑职领命,定不负相公所托!岭南——卑职暂时还不想去!”
望着柳忱离去的背影,杜延年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这小子这倔脾气倒是随他老子!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这封奏疏呈现在朝堂上时让所有官员心里都跟吃了苍蝇似的,既不舒服又吐不出来。
削减官俸那自然是与官员自身利益相悖的,可柳明诚这份奏疏写的很明白,削减官俸的同时也将那些官员自己负担的幕僚支出改由朝廷负担,这就等于减轻了官员的支出负担,既如此,削减官俸就实在是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了。最郁闷的是那些俸禄不低却又不需要雇佣太多幕僚的中层京官,算下来最吃亏的居然是他们!可这些人毕竟人数有限,也不敢贸然发声。
倒是陈怀哲再次出面反对,理由依然如故——增设大量地方官员,国库难以负担。于是,这个问题只能再次搁置。
四月初,柳明诚离京返回岭南,同时,柳怀被任命为署理运河总督,负责督修运河事宜。
柳明诚陛辞之时,祁翀与他又进行了一次长谈,针对岭南的治理提出了许多想法,柳明诚一一记在心上,同时也为祁翀所提出的宏伟战略感到震惊。
与柳明诚同日陛辞出京的还有乔履谦和柳忱,他们将与柳明诚同道南下,并在建州分道扬镳。
而在他们出京的同时,另一队人马则悄然入京,唯一惹人注目的是,队伍中既有披枷带锁的犯人,还夹杂着一口上等棺材!
一行人没有急于向有司交差,而是先去了陈府。通报之后,两名中年男子步履慌张地迎了出来,对着棺材伏地痛哭。
“陈老去世了?”宫中,祁翀对军情司内侍带回来的消息同样无比震惊,“不是救回来了吗?怎么人又没了呢?”
“回陛下,陈老在西夏时便受了风寒,身体极其虚弱,回到甘州修养了几日,精神略好些了。依关刺史的意思,是想请他在甘州再修养些日子,等身体大好了再上路,可陈老急于回京复命,便只好带病上路了。谁知在半路旧疾就复发了,请了当地最好的大夫来看,可终究还是没挺得过去,只一夜人就没了。奴婢们只好先找了一口上等棺材将他尸身安置,然后日夜兼程回京报丧。”
生老病死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祁翀虽觉遗憾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传诏吩咐将陈怀礼厚葬,同时追封其为伯爵,准其子孙入宗学读书。
“景奉朔还在西夏?”
“是的,景司监说他还需要留在那边继续刺探消息,就留下了大半人手,只让奴婢几个先押送人犯先回来复命。元震的家人二十九口已交由刑部大狱羁押,其妻在途中亡故,便就地掩埋了。”
“好,你们也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谢陛下!”
内侍退下后,祁翀背着手在殿内踱了许久,才让人传来了罗汝芳。
“罗先生,你之前说的户部账目有问题,把握大吗?”
“这......陛下,账目上到底有没有漏洞、有多大漏洞,没有查过是很难确定的,不过那个工部郎中所说的那笔款的确找不到去向也是事实。问题不是在工部,就是在户部,逃不出这两个衙门。”罗汝芳字斟句酌道。
“陈怀礼死了。”
“臣刚刚听说了。陛下的意思是——”
“先不动户部吧,时机不合适!”
“那就依然从工部入手?”
“对,查账!朕让连述帮你,叫他从商号调一百个有经验的账房先生过来,把工部近十年所有账目全部过一遍,包括所涉及的路、州、县的账目,总之从工部出去的每一文钱的去向、用途都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账目不清,无论涉及到谁,一律依法处置!”
“臣明白了!不过臣以为,除了工部之外,礼部也可以一并查一查。每年那么多祭祀,靡费不少,大贪或许不多,但小贪一定少不了。陛下有言,‘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打’,所以,臣以为礼部也是个不错的入手之处。”
“可以,不过礼部的账就不要劳动你这位御史中丞了,让陈怀哲去查!户部核查礼部账目也并非没有依据,此事朕会交给内阁去办,相信岳父大人会有办法让陈怀哲出工出力的!”
“陛下英明!呃......陛下,臣有一事冒昧相求,望陛下恩准!”
祁翀笑道:“先生还从未求过朕什么呢,但讲无妨!”
“大理寺判了元震凌迟之刑,下个月便要行刑,臣想去给他送个行,还望陛下恩准。”
“你们同年一场,去送送倒也是人之常情,朕准了!”祁翀点头道,“不过,还是避避人的好,不要惹人误会。先生现在也是在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小人攻讦,不可不防。”
“臣明白,多谢陛下关怀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