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就在次辅刘一璟率领着朝中东林党,以及零星几名"楚党"官员在永定门外迎接进京述职的董汉儒的时候,当朝首辅方从哲也在府中会客。
从万历四十一年,方从哲正式入阁拜相以来,他担任内阁辅臣的时间已经长达十年,麾下自然而然便聚拢了一批以他为首的党羽心腹。
不过因为亲眼见识过东林党的"盛极而衰",方从哲自从拥立当今天子御极称帝之后,便在刻意减少与朝中官员的私下走动,近两年更是"闭门谢客",从不在府上接待任何一位官员。
而首辅方从哲这个保持了近两年之久的规矩,却在得意门生亓诗教今日亲来拜访的时候,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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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方伯,"尽管内心跌宕起伏,但亓诗教仍是赶忙起身,双手接过方府老仆向其递过来的热茗,并目送其离开书房,关闭木门之后方才有些颤抖的朝着坐在案牍后的方从哲拱手道:"恩师,大事不好!"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不满的瞧了一眼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的得意门生之后,方从哲便自顾自的抬起了桌案上的茶盏,似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门生口中的"大事"。
对他而言,在亲身经历过东林党昔日近乎于"赶尽杀绝"的攻势之后,只要不是皇权动荡,再难有事能够让他不知所措了。
闻听此话,作为齐党党魁的亓诗教眼眸中便是涌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恼怒,枯瘦的身躯也微微颤抖起来。
作为"一党之首",他虽然是方从哲的得意门生,但二人的年纪却相差不多,在朝中的官职虽称不上煊赫,却也少有人敢这般对他说话。
"恩师有所不知,"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息了一下心中怒火之后,亓诗教便急不可耐的拱手道:"学生收到确切消息,次辅此刻正领着朝中东林以及楚党官员,在永定门外迎接奉旨回京述职的湖广巡抚董汉儒。"
朝中楚党官员虽然青黄不接,但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却是正儿八经的"楚党官员",有这么一尊定海神针在,楚党便足以在朝中屹立不倒。
而这位湖广巡抚董汉儒在朝中虽然没有太多根基可言,但架不住天子有意令他入阁拜相呐。
这要是真的让董汉儒成功入阁,不提那"元气大伤"的东林党是否能够卷土重来,至少他恩师的"浙党",以及他的"齐党"将威望受损,难以继续在朝中独大。
"哦?"
"董汉儒今日便抵京了.."
不同于亓诗教的惊慌失措,首辅方从哲依旧是风轻云淡,唯有眼眸中露出些许怒其不争的无奈之感。
他知晓眼前的得意门生一直渴望能够"入阁拜相",并且对韩爌离任之后空出来的阁臣位置虎视眈眈,甚至在近两年的时间里,不断煽风点火,为自己造势,但这些自欺欺人的手段,连他都看在眼中,又如何能够瞒过紫禁城中那火眼金睛的天子?
路,走窄了呐。
"恩师,"见方从哲仍没有太多的反应,一直都希望"再进一步"的亓诗教干脆懒得掩饰,脸颊上的褶皱都随之抖动着:"若是楚党和东林党联手,这朝中日后哪里有咱们师徒的立足之地.."
"学生近些时日听说,天子曾下旨将翰林院一名叫做孙之獬的检讨降为五经博士.."
"此人虽然不是东林出身,但翰林院一向与东林关系密切,咱们或许能够以此为突破点,继续攻讦东林.."
啪!
方从哲手中的茶盏猛然摔落于地,沁人心脾的茶香味也随之在幽静的书房中蔓延。
丧心病狂!
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入阁辅政十年之久的方从哲猛然抬头,以前所未有的凌厉眼神,打量着眼前自己昔日担任科举主考官时结识的"门生",心情无比复杂。
短短数年间,自己的门生怎会变得如此陌生?
"恩师,不进则退呐.."
饶是知晓眼前的方从哲已经心生不满,但亓诗教仍是破罐子破摔的激昂道,脸上满是不甘。
为何沈一贯在离职之前,便能利用自身在朝中的影响力为自己的"恩师"造势,并成功让"恩师"在日后入阁拜相,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就不行?
"不进则退?"瞧着眼前明显已是有些癫狂的门生,首辅方从哲突然嗤笑一声,随即在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嘲讽道:"即便是当年的东林,也不敢像你这般狂妄。"
"怎么,你以为天子是任由你摆弄的孩童?"
此话一出,书房中的温度瞬间如冰雪般冷凝,而面红耳赤的大理寺少卿亓诗教也是脚下一软,险些瘫软在地,嘴唇不自觉的哆嗦起来。
这话可太严厉了。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后,方从哲便以更加严厉的语气警告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休要动些歪脑筋。"
当真是当局者迷,即便是昔日那些"上蹿下跳",不甘寂寞的东林官员们也早已认清现实,而眼前的门生却依旧一叶障目,以为紫禁城中的天子还和当年的万历皇爷一般"任人唯亲"?
他心中十分清楚,如若不是由天子亲手提拔的王在晋,毕自严等人"资历尚浅",担任六部堂官也在两三年前的时间,骤然入阁辅政难以服众,只怕包括他和次辅刘一璟早就主动上书乞骸骨,主动让出阁臣的位置。
在这天启朝,朝中有且只能有一个党派,那便是"帝党"。
"纵然如此,天子为何非要调湖广巡抚董汉儒进京?"沉默半晌之后,瞧上去失魂落魄的亓诗教声音微不可闻的做垂死挣扎。
假若天子不是为了扶持"楚党",削弱他们"浙党"和"齐党"的势力,大明两京十三省,天子召哪个省份的巡抚入京辅政不好,为何偏偏选择了湖广巡抚?
若是从资历和政绩的角度而言,刚刚取得西南大捷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可比这董汉儒有资格的多。
"呵。"
尽管心中有所预感,但方从哲却没有像往常那般为自己的得意门生指点迷津,而是在一声冷笑过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涉及到天子的"家务事",谁敢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