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南华大学的科学计算中心。
这里的“上机时间”自然是极其宝贵的资源。
所有获得教授授权的优秀学生,每周仅有半小时的额度。
讲师和助理教授是两小时,正教授也不过五小时。
即便如此,预约系统永远爆满,为了争夺一个“黄金时段”的上机机会,教授们在私下甚至上演过拍桌子瞪眼的全武行,学术界的斯文在“盘古”的诱惑面前荡然无存。
唯有皮埃尔教授,凭借他“荒洪”项目核心成员和南华大学特聘教授的双重身份,拥有不受限制的最高权限。
他可以随时前来,想用多久就用多久。
这既是张弛对他价值的认可,也是一种变相的笼络和“工作福利”。
因为“荒洪”基地的“盘古二号”是国之重器,绝不允许用于原子弹研发之外的任何计算。
因此,皮埃尔和他的高卢同事们在理论物理上的其他灵感火花、需要验证的复杂猜想、或者一些基础物理问题的深度计算,他都只能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上,耐心地等到每周一次来南华大学的日子,再一股脑地输入“盘古一号”,以寻求那超越人脑极限的解答。
当然,答案不是‘42’。
皮埃尔走到一个空闲的终端前坐下,熟练地开机。
幽绿的屏幕亮起,光标闪烁。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那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参数和需要计算的复杂积分表达式。
这些计算,如果依靠人力使用机械计算机或手摇计算器,可能需要耗费一个熟练计算员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并且极易出错。
他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按照特定的指令格式,在键盘上一个键一个键地敲入数据和公式。
有些年纪的他,动作略显生涩,远不如旁边那些年轻学生般行云流水,但足够准确。
随着最后一个回车键被用力按下,屏幕上的字符瞬间消失,光标变成了一个静止的方块。
皮埃尔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仅仅过了几秒钟——可能只有三秒或者五秒——那幽绿的屏幕上,如同神谕显现般,一行行清晰、准确的计算结果飞速地滚动出现。
正是他苦苦思索、需要耗费无数心力去验证的答案。
皮埃尔教授的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那些跳动的数字。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触碰烟斗——这是他在春都养成的思考习惯——但手指刚触碰到冰冷的石楠木,就想起了这里严格的禁烟规定。
他只能在口袋里紧紧握住烟斗,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震撼?是狂喜?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耗费半生精力的领域,那些需要穷尽智慧去推演、需要无数时间与耐心去计算的物理世界奥秘,在这台名为“盘古”的钢铁造物面前,竟变得如此……“容易”?
效率的鸿沟,如同天堑般横亘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皮埃尔缓缓靠回椅背,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看着周围那些沉浸在“盘古”强大计算力中的南洋师生,看着他们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充分利用工具的表情,再想想春都那些还在为争夺一台老旧的手摇机械式计算机而争执不休的同事们,皮埃尔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种强烈的、近乎嫉妒的情绪。
“不行。”一个念头瞬间划过他的脑海,异常清晰而坚定,“高卢……祖国需要这个,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迅速拿出笔,就在计算中心的控制台上,借着屏幕的微光,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这是一封给他国内老友——一位在高卢临时政府科技部门担任要职的资深院士的加急信函。
信中,他以最恳切、最急迫的语气,描述了“盘古”超级计算机的划时代的意义和其恐怖的计算能力,详述了它对基础科学研究、工程应用乃至国家战略安全的极端重要性。
他强烈建议,高卢应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动用宝贵的黄金外汇储备,也要立刻、马上向南洋合众国提出购买请求,他甚至暗示,如果能引进一台,将极大地提振高卢摇摇欲坠的科技地位和民族信心。
而这,正是张弛布下这个局,让皮埃尔能“自由”使用“盘古一号”所期待看到的局面。
在张弛的战略棋盘上,“盘古一号”甚至“盘古二号”,都已经是‘过于落后,可以展示’的上一代产品。它们存在的价值,除了服务国内科研和核心项目,就是作为外贸的尖端拳头产品。
利用巨大的技术代差,形成垄断,狠狠收割急需科技升级的国家。
到时候,他们用黄金,用南洋急需的精密机床、特种合金技术、或者他们压箱底的某些专利来换,价格嘛……自然要对得起盘古的‘世界唯一性’和‘划时代意义’。
张弛很清楚,以这个时代西方各国的电子工业基础和理论基础,即使拿到“盘古一号”的实物,短时间内也是难以仿制出来的。
而等他们仿制出来,‘盘古三号’甚至‘四号’恐怕都已经问世了,运算速度可能是它的十倍、百倍,到时候,南洋又能用更新一代的‘落后技术’,再收割一波黄金外汇。
毕竟在后世见识过什么叫技术倾销的张弛很清楚,技术封锁的最高境界,永远不是藏着掖着,而是主动出售即将被淘汰的上一代产品,既赚取暴利,又让对手在追赶过时的技术中消耗资源。
当对方花费大力气仿制的产品,被倾销的新产品打的无法靠市场回血的时候,那么倾销者便能一边始终领先一至两代,一边耗干被倾销者的血。
这就是张弛率先在这个水蓝星提出的‘科技剪刀差’战略,用以维持南洋计算机技术的绝对领先。
而皮埃尔教授,就是南洋计算机的第一位‘大客户’,张弛要的就是服务好他,让他把口碑传回欧罗巴去。
毕竟高卢和南洋一样,归根结底都是白鹰周围那个,不太‘忠诚’的盟友,两者之间还是相当有共同语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