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帝在席上问了盛昭明不少问题。

大都关乎民情与百姓吃穿用度。

盛昭明将知道的说了,遇到不知道的,还会虚心请教,引得天佑帝畅怀不已,连着喝了好几杯。

陆启霖有些担心。

也不知道这天佑帝酒量如何,一会别给灌醉了?

他大哥的画还在画呢。

等吃的差不多了,天佑帝瞥了一眼陆启文。

就见他早已搁下了笔,安静等着。

不急不躁,不错。

天佑帝唤他,“陆启文,你且上来。”

又让王茂去将画作取来。

年纪大了,他不喜欢远远看东西,而是喜欢近些。

王茂将画作取来。

若是单论作画的技艺,天佑帝觉得此画尚可。

但他平日欣赏的画作,都是历代大家,人家几十年或者一辈子都潜心此道,画的好,是应该的。

而陆启文的年纪能有此水平,足见在作画上的确有天分。

且他用色大胆,将桌上菜肴瓜果画得很是香甜可口,也衬得席上之人表情越发喜悦舒和。

“好一副天伦之乐图,不错。”

天佑帝笑着道,“赏!”

就在陆启霖以为他要说出“允你考试之类”的话时,却见天佑帝从案几上取了一个果子。

果子递到了陆启文跟前。

陆启文张开双手去接。

天佑帝仔细看他的右手,不见伤疤,但整个手掌皮肤略显粗糙,纹路模糊。

受过伤。

但也的确如陆启霖所言,看着却无太大影响。

天佑帝将果子放在他的右手上。

陆启文心中一动。

有些明白天佑帝的意思,他用力捏紧手指,将果子抓在掌心。

速度有些慢,却也能握住。

天佑帝点点头,问道,“朕观你方才左手作画,画的极好,你是左右手都练了?”

陆启文忙道,“是小人手受伤后,觉不能握笔写字作画很是不便,才练的左手。”

“那右手,可还能捏笔?”

“伤好后也有练习,只是经脉之症调养缓慢,还需长久调养,所写之字,也不如左手工整。”

这年轻人,毅力非凡。

天佑帝越发欣赏。

瞥见安行与陆启霖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他莞尔一笑,“你的画做的极好,朕亲自看了你的手,不就是动作慢一些吗?算什么病症?”

说完,又摇了摇头,“你这年轻人才学了得,偏生沉迷画作不愿科考,实在可惜。”

陆启文眼里泛起光彩,恰如干涸的井底涌出清泉。

他跪地拜谢,“小人往昔愚钝,幸得陛下点拨,如醍醐灌顶,下届院试,小人定全力以赴,以谢皇恩浩荡,陛下垂怜。”

天佑帝哈哈大笑。

他既然破例允了,如何就只让人考个秀才就停?

陆启霖给他的谷子不打折,他的允诺也不会打折。

“起来吧。好好考,下回若能在金銮殿前见,也不枉这一场缘分。”

他说完,朝安行挑挑眉。

可满意了?

安行却朝他躬身一礼,腰杆弯得厉害。

天佑帝一怔。

君臣相处多年,还没见过安流云这般恭敬过。

他移开目光,看向陆启霖。

陆启霖后退两步,朝他一拜。

天佑帝起了玩心,朝他喊道,“麒麟先生,过几天朕走时,你可有多少本册子能给朕啊?”

陆启霖真诚道,“陛下慈爱,学生心向往之,陛下多留一日在嘉安府,学生必多写一本册子。”

一日一本?

天佑帝满意了。

“好!”

......

晚宴过后,陆启文将安行与陆启霖送到了马车旁。

他朝安行突然跪下,“多谢先生为我说话,启文感激不尽。”

安行摇头,“此事,老夫并未助你。你该感谢的是启霖。”

陆启文微微错愕,小六在陛下如此的脸?

陆启霖笑嘻嘻道,“大哥,也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准确来说,是魏家和我一起。”

他将在魏家庄子上试验了几年稻谷的事情说了。

又道,“若无魏家伯伯,魏若柏,更重要的是我未来嫂子的全力支持,也无今日献谷,更无陛下允你科考,大哥要谢,不若谢魏家,谢谢我那未来嫂子?”

陆启文僵立当场。

他一直以为,小六去魏家在郊外的庄子是去玩的,不想,原来仍旧是为了他。

见他讷讷不言,陆启霖嘿嘿一笑道,“就当是我给大哥的新婚贺礼吧,提前送的!”

他眨眨眼,拉着安行上了马车。

小脑瓜从车窗里探出来,笑嘻嘻道,“大哥,不用太感动哦!”

却见陆启文朝他双手作揖,躬身一礼,迟迟不收回。

望着他的眼睛里,是带着笑意的感激。

陆启霖一怔,喃喃道,“兄弟之间,这么客气作甚。”

安行顺着车窗往后瞧了瞧,“你们两个,虽是堂兄弟却更胜亲兄弟。”

陆启霖将身子缩回车内,“本来就是亲的。”

有些感情,起源血缘,却能超越血缘浓淡。

见孩子满脸笑意,安行不自觉也笑了,“有陛下今日之言,以后......你们两兄弟自成佳话。”

他没说的太明显,心中却是笃定两人以后的未来。

说完,他有些好奇,“其实凭你大哥才能,以及对明王的忠心,以后他的前途也是坦荡,你的谷子完全可以讨一样别的赏赐。”

陆启霖却是摇头,“衣食住行,这些我都可以自己挣自己买,不需要赏。名声赞誉,我也可以自己攒。”

“弟子想要的,做这一切为的,自始至终只想要让大哥‘名正言顺’迈入朝堂之上。”

他日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说他是“幸臣”,是“嬖臣”。

他光风霁月的大哥,有着不输旁人的才智机敏,不过是造化弄人,缺一个机会罢了。

不论是谷子,亦或是别的什么。

这个机会,他会拿到大哥面前。

不论付出多少努力。

安行定定望着弟子。

到底是季家的种,遇到真心相待之人,便是一样的全力以赴,倾其所有。

他伸手抚了抚陆启霖的额头,“为师相信,你所求皆会愿。”

忽然曲着手指重重一弹。

“为师要你练字,你说三日一本,陛下要,你就一日一本?”

挑眉,“厚此薄彼,良心可安?”

陆启霖吃痛,捂住额头,“明日弟子在家写两本,永远都让师父多看一本,如何?”

安行勾起唇角,哼道,“大逆不道。”

却未反驳。

陆启霖哄完师父,忍不住问道,“听王爷说,这次随行的大臣里分明有孟大人,为何不见其踪影?”

别的随行大臣都住进了驿馆,唯有孟松平没找到。

安行有些醋,正欲翻白眼之时,忽然想到了什么。

马车恰好停在安府。

“你先回府,为师有事要去寻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