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言卿陷入了沉思。

祝无忧,是言家的老朋友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她妈妈孟稚鱼的闺蜜。

两人感情甚笃,深深信任对方。

孟稚鱼虽然在娘家委屈多年,但她生性并不孤僻。

同祝无忧在一起时,尤其开朗爱笑。

祝无忧由于工作原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国外,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每每回到帝都,都会约孟稚鱼聊天吃饭,顺便分享各种各样新鲜有趣的见闻。

言卿记得,她们曾经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神采奕奕地谈天说地。

孟稚鱼的不少画作,都是拜托祝无忧卖出去的。

“妈妈很喜欢祝阿姨?”

当时,言卿还在上幼儿园。

祝无忧来过两三回,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妈妈和这位阿姨的情谊。

“是啊,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

孟稚鱼温柔地笑笑,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希望卿卿以后也能拥有这样的朋友。”

当时,年幼的言卿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有爸爸的疼爱、哥哥的呵护,甚至还有很多玩伴。

她并不觉得孤独。

直到遇上顾清焰,言卿忽然明白了孟稚鱼的感受。

拥有一个可以尽情说话的朋友,是一件极其幸运难得的事。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体会。

她曾经不明白,妈妈平时总是温柔沉默,可只要跟祝阿姨在一起,总会变成“话痨”,一天能说几个月的话。

分别时,亦是抱了又抱、依依不舍。

只可惜,祝无忧常年在国外活动,两人总是聚少离多。

言卿皱了皱眉,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祝无忧,会不会知道关于她爸爸妈妈的事?

关于爸爸的身份、甚至她全家遇难的真相?

毕竟,从有记忆开始,祝无忧就是妈妈的好朋友。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

两小时后。客厅。

“卿卿,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祝无忧眼眶通红,目光转向别处,随后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阿姨应该找到你、照顾你的,哪怕是为了稚鱼……”

提起孟稚鱼,祝无忧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言卿抿了抿唇,心里五味杂陈。

“阿姨,这不怪你。”

片刻后,她轻轻开口,

“你那时候在国外……而且,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祝无忧点点头,随即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停止哭泣。

言卿微微歪着脑袋,打量着她。

记忆里,祝无忧的衣着打扮摩登时尚,跟孟稚鱼的端庄典雅全然不同。

她喜欢穿高底鞋,尤其是皮革质感的短靴,还有裁剪利落的风衣……喜欢涂珊瑚红颜色的口红。

一头漂亮的波浪长发高高扎起,身上总带着柑橘和木质香调的香味。

而现在,若非面容相似,言卿是绝对认不出祝无忧的。

她没有化妆,穿着棉麻料子的休闲衣衫,就连精心养护的长卷发都剪短了,隐隐可见白发。

仿佛一个山中隐士。

“祝阿姨,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言卿笑了笑,

“上一次见你……”

话语戛然而止。

言卿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摸了摸后脑勺,喃喃道,

“是什么时候来着?”

自从重生回到了两年前,言卿时不时会有些恍惚。

她好像算不清时间的进度了。

“卿卿,上一次我跟你妈妈在一起,是在半年多以前了。”

祝无忧叹了口气,

“她还请我出差时,帮忙把那幅《神之盛宴》送给客户。”

她扯起唇苦笑,望着言卿那张跟孟稚鱼有些相似的脸,眼前似乎浮现出往日同好友相聚的时光。

“你家的事……对阿姨的打击也很大。”

祝无忧抬眸望向言卿,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哦,对了,阿姨带了东西给你。”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和一本存折,认真地递交给言卿。

“卿卿你知道,阿姨是个摄影师,除了到处采风拍照片,就是帮你爸爸妈妈打理资产。你妈妈的画几乎都是通过我卖出去的……而你爸爸,似乎一直很忙。他涉猎的范围太广,除了上课、科研、做项目,还要照顾家里。”

“实际上,你爸爸手上有不少财产、股权、甚至企业……可是他没时间在这些事上花心思。所以,阿姨就成了那个代理人。”

言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

“这些是阿姨整理出的资料,还有你妈妈的稿费。”

祝无忧舒了口气,表情有几分释然,

“全部交还予你。如果有什么问题,你随时可以问阿姨。”

言卿点点头,打开文件袋看了起来。

除了各种资产证明,还有一本图册。

打开图册,里面贴着孟稚鱼所有画作的缩印。

图片下,是祝无忧整齐的手写体,标注着画作的名字和完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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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像本精美的手账。

“你妈妈毕生的作品,都在这里了。”

祝无忧眸光动容,

“她总说,虽然你爸爸能挣钱、也不介意她没有工作……可她不愿意没有收入,把经济负担都压在你爸爸一个人身上。因此,她的画,最后都卖出去、贴补家用了。”

“我觉得很可惜。所以,每次她要我帮忙卖画,我就偷偷弄个缩印的小图,贴在册子上。等她什么时候封笔,不打算画画了,我就把这本图册送给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差点落下泪来,

“我想,到时候她一定会很惊喜的……可是——”

可是,挚友已随风去,再也看不到了。

言卿亦是心酸,她只好放下图册,开始翻家里的资产证明。

翻到某一页时,指尖顿住——

【致鱼科技】

企业的LOGO她很熟悉,就是言斯辰和孟稚鱼花了大力气设计的那个。

不久前,宁恪在A大使用的干扰器,上面就是这个图案。

显然,那个利用电磁干废了密码锁的小方块,就是这个致鱼科技的产品。

“卿卿,这是你爸爸的收购的一个小公司,原本叫智宇,被你爸爸接手后,改名为致鱼。我是公司名义上的老板,但出钱的是你家。”

祝无忧解释道,

“其实也没什么盈利,职员也很少……只是不愁生存而已。在业内没什么名气,存在感也很低。”

言卿往后翻了翻,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原来,那个LOGO,不是帮别人设计……而是给自己的企业。

致鱼。稚鱼。

难怪爸爸妈妈会那么用心。

……

言卿放下手里的资料,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不想再去考虑宁恪的事。

哥哥的电话卡,还有爸爸的企业研制的干扰器……宁恪到底是怎么得到的?

他不是一直待在国外海港吗?

为什么会跟言家有如此多的牵扯?

她实在想不通,又撬不开宁恪的嘴。

与其纠结这个,不如先问祝无忧,看看能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

“阿姨,我家的车祸,实在是疑点重重。”

少顷,言卿简短地叙述了她对车祸的调查情况,

“我已经排除了几个嫌疑,但还是没有头绪。我想……您跟我妈妈很早就认识,您有什么想法吗?”

祝无忧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一时愣住,随后陷入了思索。

过了许久,她歪过脑袋,缓缓开口:

“卿卿,其实你妈妈曾经隐隐晦晦地提过一些事。但那是很久之前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言卿坐正了身子:“阿姨,您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就可以了。”

祝无忧看了看她,又是一声叹气。

“你妈妈,有时会觉得很抱歉……对你。”

“啊?”言卿愣住了。

祝无忧没理会她的疑惑,接着问道:

“你知道恒河猴实验吗?”

言卿想了想,“就那个……母爱剥夺实验?”

“没错,”祝无忧点点头,“被剥夺了母爱的小猴子,即使活着长大了,脑功能也完全不如一般猴子。他们无法正常生活、社交、繁殖……大部分都出现了精神和性格问题,自杀自残的也不在少数。”

“……”言卿费解,“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妈妈对我很好啊。”

“因为……从客观角度上讲,你妈妈是个残疾人。”

祝无忧无奈道,“很多事,她也不想的。”

“?”言卿更疑惑了。

“你妈妈跟我说过,你出生的时候,恰逢多事之秋。”

祝无忧微微仰着头,努力回想着孟稚鱼的原话,

“那时候,你哥哥刚会走。你们年纪太小了,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但你妈一直很介意,没能好好照顾你。

“你本来就是早产儿,身体比哥哥弱些。而她作为妈妈,在你最需要触摸、拥抱和互动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

言卿本就听得云里雾里,此时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祝无忧:

“阿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好像听不明白。”

“……”

祝无忧沉默几秒,叹了口气,

“卿卿,那时候你爸爸妈妈可能是碰上什么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听你妈妈话里的意思,你出生的时候,乃至出生后一段时间,你爸爸都不在她身边。她那时候也不在帝都……应该是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

“你妈妈只有一条左臂可以用,那时候你哥哥两岁、才刚会走。稚鱼有一次跟我说,那时候,她只能用左手牵着你哥哥,把你背在身后……”

“你妈妈觉得,在你还是个婴儿、最需要母爱的时候,她没能好好抱抱你,也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你小时候神经很敏感,稍微有点动静就会哭得小脸通红……可她甚至不能像对你哥那样,认真地哄哄你。很多时候,你哭累了自己睡过去,但你妈妈她,一直很内疚。”

“她觉得对不起你。”

“她很担心,你会不会像缺乏母爱的小猴子,日后出现什么精神问题。”

祝无忧笑了笑,

“幸好,随着你一天天长大,她总算渐渐放心了。”

“……”

言卿眼中闪过复杂,她垂下脑袋,表情意味不明。

少顷,缓缓开口:

“妈妈很爱我,她也不想这样的。”

他们一定是碰上了什么大麻烦,甚至是身陷困境。

否则,爸爸绝不会让妈妈这样狼狈。

一手牵着儿子,背上背着女儿。

正常女人都会觉得很累,更别说妈妈这样,只有左臂健全的人。

那么……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要知道,言斯辰和孟稚鱼结婚时,已经在A大的留校任教了。

有稳定的收入、固定的住所……根本就没理由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

而且凭言斯辰的智商,言卿很难想象,他能碰上什么大麻烦解决不了,把妻子和一双儿女撇在外头。

这件事本来就很诡异,越想越诡异。

“阿姨,您了解我爸吗?”

言卿又问,

“您跟我妈妈认识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吗?”

“嗯……不很了解。跟你爸接触,大多是对接工作。”

祝无忧沉吟片刻,

“你爸爸很有分寸,我跟你妈妈聚会的时候,他几乎不曾打扰。而且,你爸妈感情很好,我从没听你妈说,他们有因为什么事情吵架。我跟你妈妈认识的时候,她已经在跟你爸谈恋爱了——”

“本来,我听说你爸家境很差,就想劝她,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否则婚后会有不少麻烦。更何况,她身体又是那个样子……可她打定了主意要跟你爸在一起。现在看来,你妈妈真的没有选错人。”

“我当时觉得,就算你爸爸很爱她,她在婆家也不会好过……但没想这么多年,你爸爸竟然连老家都没回过,压根不用考虑什么婆媳关系。”

言卿抿了抿唇,默默垂下了脑袋。

因为爸爸……根本就不是那个原来的言斯辰。

这只是个用来伪装的假身份,回去就得露馅儿。

如果非要用一个代号来称呼他,或许,“路易”这个名字更加合适。

“阿姨,你知道路易吗?”言卿不甘心,试探着问。

“路易?”

祝无忧皱了皱眉,随后笑了,

“那是什么?听起来是某个国王的名字。”

“……”言卿咬了咬牙,“那你听过Featherwit吗?它的标志是一只黑鸦。”

“Featherwit?塔罗牌里愚者的英文?”

祝无忧脸上闪过几分莫名其妙,

“但它的牌面不是小丑傻瓜之类的吗?有黑鸦?”

“……”

言卿挫败地摇摇头。

目前看来,祝无忧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