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过半。
如程肃交代的那般,待湖面上的雾气散开时,驶船来岛。
十艘船依序从稀薄的雾气中缓缓驶来,朝着湖岛慢慢靠近,他们还不知,他们承载着期盼和希望驶来的船只,要带回最多的却是将士们的尸首。
一夜过去,满目惨烈。
船还未靠近湖岛,林乐知便已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显然也看到了自己,变得有些焦急,还没靠近湖岛,就恨不能从船上一跃而下。
因由这道身影,林乐知有些凝重和慌乱的眸子里,终于得到了一抹平静之色。
事如所想。
船还没停稳,关子恒就从船上跳了下来,脚踩到了湖水,打湿了衣衫也毫不顾及,一脸着急的朝着林乐知跑了过来,却在看到林乐知身上的伤时,又骤然停住了脚步,眼中满是惊愕和心疼。
在来岛之前,关子恒没想过林乐知会受这么重的伤。
关子恒满是自责道:“都怪我不好,是我太不小心了遭人打晕,才酿成了今日这一切,都是我,才害你受伤。”
看着面前表情生动多彩的关子恒,林乐知的内心深处升起了一丝暖意。
还好。
关子恒没事。
这对林乐知来说,是莫大的安慰,让他足以喘息。
“这怎么会怪你。”林乐知嘴角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轻轻动了动自己的四肢,来证明自己的没事,安慰道:“你看我只是肩膀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过几日就好了。”
看林乐知把自己搞成这样,还佯装自己没事人,反正没死就算好的嬉笑态度,关子恒突然生气道。
“林乐知,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嘴硬,难道非要丢了胳膊丢了腿,才算严重吗!”
关子恒突然情绪激动的大声说道,声音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质问般的言辞骤然响起的顷刻,林乐知的心骤然一紧,怔在了原地,随即眼中泛起细微的颤动。
关子恒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了,但就是因为足够了解林乐知,知道林乐知喜欢逞强,知道林乐知总是不计后果,不顾自身安危去帮别人,他才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爆发而出。
他的眼中泛起了湿润,声音颤抖道:“你知道我在来的路上有多担心吗?”
关子恒虽然私下里也时常跟自己开玩笑,但在众人面前关子恒却总是比自己稳重的多,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心绪沉稳,懂得审时度势,总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此刻情绪外泄,都是因为关心自己。
自己确实不该。
林乐知的眸中升起了一抹悔意,眸色如湖水般波动着,他收起了玩笑的模样,轻声承诺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关子恒瞪大了眼睛,想打林乐知一下,却又无从下手。但本来他也就是想做做样子,发发威,没想真得打。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因为是程肃交待的事情,邓洋此次来岛,跟官府大概交待了岛上事情的经过,并告知了官府常县令已死的事实。
听及,官府的人立即调配尚未解封的船只,供并增派人手随同邓洋和周元良一起来岛。
邓洋和周元良在看到崔岩还活着时,也吓了一跳,而且他们记得,昨夜萧以祸一行人,还有洛止风应该离开了才对,为何又出现在了岛上。
但比起这些,他们还是更在意,为什么湖边只有程肃和崔岩两位将士,其他将士都去了哪里。
在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之后,邓洋和周元良皆流露出悲痛,不愿接受的表情。
知道昨晚在岛上的人定是苦战了整夜,定当疲累,邓洋和周元良主动提出,带衙差前往土庙搬运尸首,并带衙差前往所有凶杀地点以作记录,让他们先行回平海镇休息。
“我也不累。”柳云赫主动说道:“我留下来跟你们一起。”
柳云赫话都说完了,才想起来没征求萧以祸的意思,有点慌乱的视线看向萧以祸,在得到萧以祸的点头后,才放下心来。
官府的四位衙差,护送程肃他们回镇。
往船边走时,四位衙差目光时不时的往齐溪的身上投去,眼底有惊愕,还夹杂着些许避之不及的恐惧神色。
齐溪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着头。
回去时,林乐知和关子恒与程肃,还有齐溪和崔岩,以及两名衙差同坐一船。
萧以祸和清川,还有洛止风,连同另外两名官差在另外一艘船上,两船同排并行,隔得并不远。
林乐知假意看湖水,眼神略过萧以祸的手臂,透过衣袖的裂缝处,已看不见手臂上蔓延的黑色纹路。
“在想什么?”
发现了林乐知眸色沉沉,似有要紧事的模样,程肃开口问道。
林乐知怔了一下,随即看向程肃道:“我想起来有一事,还需得跟将军说。”
“何事?”
“棺材中的宝藏。”
听及,程肃眸色为之一紧,划过些许讶异。
“宝藏不是都没了么,哪来的宝藏?”
“岛上的宝藏确实在十一年前都被郭永他们盗走了,我所说的是在吴三山地室棺材里的宝藏。”
程肃想了想道:“你知道郭永他们将盗走的财宝藏在何处?”
林乐知点了点头道:“花灯会当晚许多百姓都未归家,想要避开人耳目从吴三山家中带走财物并非易事。”
“你是想说,他们从棺材中盗走的财物,仍在吴三山家中。”
“正是。”林乐知肯定道:“吴三山已有两月未曾归家,齐溪在这两月内,一直住在王村长家中,院中堆满了树叶。”
林乐知半夜前往吴三山家,欲再探一遍地室墙上的奇怪刻痕时,被萧以祸跟了上来。
于是,他们二人一同去往地室,却发现程肃留在院中的将士都被人迷晕了,进而发现地室棺材中的财物也被盗空了,仅留下了棺材中的尸骨。
两人在院中将尸骨拼起来,谈及土壤会影响骨头的颜色时,萧以祸明显对自己是否失忆起了疑心。
为避免与萧以祸产生对视,从自己神情中看出端倪,加深对自己的怀疑,他装作思考案情,眼睛往四周乱看时,发现院落中的树叶有些不对。
有一处地方新落下来的树叶,其主叶脉被踩扁且破损,风吹过,卷动落叶,新叶下落了不知道多少日枯掉的树叶,已成了碎片状。
林乐知缓缓道:“在发现棺材后,我们的行动范围都在地室的附近,未再检查过院中其他地方,将军只要派人翻开这几日落下的新叶,沿着被踩呈碎片状的枯叶,便能寻到宝藏的位置。”
听完。
程肃的眼中升起了一抹惊异之色,似是没想到林乐知能细致入微,对案情缜密到如此地步。
随即,程肃的眼中升起了一抹欣赏,同时眼中还夹有一丝悠远。
“看着你,总让我想起,我年轻时有幸见过一面的故人。”
林乐知缓缓道:“能让将军见过一面就记至如今的人,定然有其过人之处,也是草民的荣幸,不知我让将军想起的是哪位故人?”
程肃沉了一口气,眸色流转着回忆道:“凌飞寒。”
听到凌飞寒,船上的人以及隔壁船上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惊讶,侧耳听了过来。
倒不是大家认识凌飞寒,实在是这个人的名声传遍江湖,锄强扶弱,行侠于世,哪怕再细小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管。
虽然自凌飞寒于江湖上销声匿迹后,已经很久没人提及了,但百姓的心中还是记着他。
只有林乐知一人,在听到凌飞寒这三个字的时候,并没有太大反应。
林乐知来这个世界的时日尚短,还不知晓这个人的存在,只当是一位程肃怀念和欣赏的故人。
“他做了何事,让将军记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