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将黄泥妆底液全部清洗干净后,夜梦仙了这件素白大袖衣,跟睡裙差别不多了。
系上腰带,坐在妆台前。
一边擦拭着湿润的头发,一边观察自己现在的模样。
刚才沐浴时,她就发现有些皮肤起了红疹,有些皮肤甚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脸上易容所点的黑斑和眼底的青黑也都留下了十分明显的印记;头发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柔顺丝滑了,哪怕清洗干净了涂料、稻草和石粒,头发也依旧呈现出不健康的毛躁和泛黄,甚至还掉了不少。
此刻的夜梦仙看上去就像一个大病未愈病秧子,甚至已经算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女鬼了。
这就是易容太久的副作用了。
难怪老师的手札里特意说过易容后必须每日清洗干净,最长不可超过三日。
夜梦仙对自己现在的模样倒是挺满意的,但应该不能够让外面的人满意。
其实这些易容留下的问题都可以用美化版的易容来遮掩,也就是姑娘们日常出门的美妆可,但她不想这么干。
深陷囚笼,丑丑的状态让她觉得很安心。
在夜梦仙磨磨蹭蹭地思考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拖延时间的时候,她的身后忽然凭空且无声地出现了一条裂缝,而且这个裂缝越来越大,眨眼的功夫就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黑色旋涡。
夜梦仙看向自己的手背,月桂花纹印记十分清晰的浮现着。
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宛如漆黑的深海般吞噬一切。
走出这个帐篷,外面等待她的也同样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她不能跟帝烬去萨满,更不可能成为耶律武雄挑起三族斗争的筹码。
可仅靠莱戈和菲妮露,根本护不了她的。
当下的情况,似是只有身后这个不知通向何地的旋涡才是如今唯一的破局之法,而且冥冥之中的感应,让她觉得这深渊般的旋涡有股熟悉的力量在召唤她。
龙潭虎穴也只有闯一闯了!
夜梦仙拿起她一直以来随身携带,宛如口袋版的布袋,不管深陷身陷何地,这个袋子里的东西都是她这些时日积累起来的资本,或许其中的某样东西,会成为以后助她脱困的力量。
确认口袋里的东西没有任何遗漏后,夜梦仙悍然跃入那个黝黑的旋涡之中。
脚下落空,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一切。
夜梦仙就是像是折断了羽翼的鸟儿,一直掉啊掉,仿佛没有尽头的坠落之感。
有那么一瞬间,夜梦仙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永无止境地坠落,直到她化成一摊枯骨也得不到解脱。
不知坠落了多久,呼啸的风声卷来,身下有股升力将她托起。
周遭黑暗变成了混乱的影像,最后定格在红月与夜幕。
一缕红月之光划破夜幕,周遭开始清晰。
夜梦仙浑浑噩噩中睁开眼,抬头看到头顶树杈之间的一轮赤红满月。
跟上次梦具象化的场面一样,幽林、红月、夜幕。
这一次的地面变成了墨色般的水流,水面漂浮着蓝紫色的水莲花,墨绿的莲叶黑得几乎不见绿色。
果然是国师和银月鹿王的手笔,这里应该也是她的梦,那她的身体该不会还在三族的营地里吧?
想到此处,夜梦仙有些难受了。
她忽然觉得待在这里也挺好,起码不用面对帝烬,不用面对耶律武雄。
可这个消极的念头刚升起,赤红的月光便照亮了周围。
四夜寥廓清晰,夜风拂过,周边的枯枝摇曳如鬼影,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惊得夜梦仙打了个冷噤。
忘了梦里有魇,待久了一样会被消灭掉的。
夜梦仙重新打起精神,发现这次梦里的她并没有成为半灵状态,而是身体一起进入了。
因为她现在飘不起来,虽然脚下是水,但却有着脚踏实地的感觉,身上的装扮也是她刚才所穿的白色衣裙,墨发散批着没有发带,跟半灵状态的造型完全不同。
最最重要的事情是她的手里,还揣着她带来的布袋。
看来这次的梦跟之前具象化的梦境不一样,她的身体并没有留在梦外,而是跟着一起进入了。
这无疑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找到出路,或许就有希望回家了。
现在要提防的是魇,夜梦仙打开布袋,确认可以使用的物品。
毒药对魇没有作用,匕首倒是还能够勉强用用,还有阿念留下的琴弦应该能够起到一些攻击的效果,就是没有载体。
目前最没用的东西应该就是天工魔药了,但这张天工图纸不能够丢,必须带好。
还有一个很不幸的问题,雪妖卵跟精灵卵都没有孵化,精灵卵是菲妮露的,她不能够动,也不敢动;而雪妖卵......不知道现在开始孵化,是否还来得及。
可这梦这么特别,冒然放血孵化雪妖卵会不会引来更不好对付的家伙......稳妥起见还是不冒险了。
虽然不明白这次梦的为什么特别,但夜梦仙觉得这就是她回家的契机。
无需去找守护一族,也无需通过空间裂隙的又一次时空穿梭。
刚走没两步,魇的气息便已汹涌而至。
这无疑在告诉夜梦仙这次的梦,真的跟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魇的反扑比任何一次都剧烈。
尚且没有化形的魇裹挟着厚重粘稠的黑红浓雾袭来,犹如一群没有意识的野兽,仅是嗅到了猎物的气息便展开袭击。
夜梦仙大惊失色,转身就跑。
不管是否跑得了,先跑再说。
可魇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瞬间展开了极为惊人的速度将夜梦仙团团围住。
这,这真是天要亡我吗?
被逼急的夜梦仙自己能够拿出阿念的一根琴弦,一端以齿咬着,一端绷紧,然后忍着手指和牙齿双重颤抖拨动了琴弦。
铮的一声,黑红雾气骤然后退。
夜梦仙唤了口气,再此拨动琴弦,重出重围。
可反击的效果并不明显,黑红雾气就像发了疯似地围追堵截。
夜梦仙的嘴唇、牙齿和手指都在流血,以人为琴弦载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今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耗尽了她近乎全部的力气,黑红雾气扑上来时,夜梦仙只能不甘地仰望着天空中的红月,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她会不会死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爹爹,娘亲,外公,惜儿......她还没有达成当初的誓言,保护外公,令他安享晚年;孝敬爹娘,陪着二老到白发暮年;疼惜妹妹,护着她到出嫁为人母。
不!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回去,她还有想见的人!
血肉模糊的双手再度绷紧阿念的琴弦,以齿为指,再次拨动琴弦。
哪怕无路可走,哪怕身处绝境,也要拼死一搏!
铮——
琴声再响,虽然虚弱了太多,但却依旧坚韧。
那些袭击而来魇,不仅被逼退,而且还瞬间灰飞烟灭?
夜梦仙愕然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这很明显不是她能够造成的伤害。
似有身着白衣黑发如墨的男人踏着红月,在漫天泯灭的尘埃中走来。
幽林弥漫的黑红雾气倏然萎缩,仿佛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令它们感到恐惧。
头顶的红月仿佛仿佛被吞噬般逐渐消失,夜幕遮蔽下,刚才所见的白衣黑发男子已经没有了踪影。
一缕银白破云而出,一轮皎洁皓月如利剑般刺破天幕当空高悬。
皎洁月华所过之处,黑红雾气的魇都瞬间湮灭成尘。
皓月之光笼罩四周,再无任何魇的存在。
夜梦仙的耳边甚至能够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不知名哀嚎,直至一切归于沉寂。
唯有一轮明月,夜幕,蓝紫水莲,以及脚下的墨色水流。
夜梦仙忍不住再次眨了眨眼,她的灵觉告诉她,这里多了一个人,刚才见到的白衣黑发男子不是幻觉。
可刚才的场面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过震撼了。
饶是这段时间以来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夜梦仙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极美极梦幻中,又有着湮灭所有的杀机。
周遭因此安静到了极点,夜梦仙心跳如鼓,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说魇的出现,让她还有拼死一搏的勇气;
那么如今的她,只剩下了对未知的恐惧。
远处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她的呼吸点上。
压抑、恐惧和疲惫侵蚀着她的内心。
夜梦仙终究是站不住了,瘫软在地,低下了头。
她握紧手中琴弦,掌心乏起虚凉,内心一片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