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燮父子一族终究踏入了步骘与士徽设下的圈套。

除三子士徽为始作俑者,长子士廞入质荆州外,其余三子尽数入伏。

而此时,于府邸静候消息的士徽,忽然生出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按说,此时此刻他终有机会成为交州新主。

这是他梦寐以求之事。

但交州最支持自己的那些人此刻却在步骘和吕凯的手中。

比如二哥士祗和四弟士干。

按步骘所言,你怎么就敢保证他们没有异心?

没准一个个都心怀鬼胎,伺机而动,欲夺你基业。

大业未竟之际,要把一切可能影响你上位的隐患掐灭在萌芽之中。

士徽觉得有些道理,但又总觉得这样有些小题大做。

他相信,凭他对其兄弟的了解。

只要他善待父亲,时间一久,定会获得兄弟的支持。

以后他坐镇交趾龙编,还要仰仗三位兄弟为他驻守交州余郡。

他虽惧权柄被兄弟所夺,但亦知若无兄弟,他便于交州独木难支。

想要在交州富贵永长,必须还要依靠宗族兄弟才是。

偏至此时,步骘大计得成,邀其入府堂详议,他想正好借此时机劝说步骘和吕凯,允他说服三位兄弟。

却尚未意识到,此时交州的话语权早已不在他的手上。

士徽只觉得那是一种暂时的忍辱负重,局势如此,他也没办法。

想早日统领交州,非借助江东不可。

其部下桓治劝其谨慎,不可轻去。

然而,士徽坚信其与吕凯的友谊,不至于对其戕害。

毕竟,他为吕凯的父亲吕岱守了三年的孝。

这情谊,堪比父子了吧。

然而,在桓治强烈的劝说下,士徽还是退了一步,允其携三百甲士与之同去。

合浦府堂之上,士徽见步骘正坐府堂中央。

这让他有些不快。

那是他士徽的座位,出于对先生的尊重,允你暂领我合浦军权。

但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成交州之主了。

今大事既定,该还的终归是要还了吧。

“步先生。”士徽拱手先打声招呼,语气依旧和善。

“士将军。”

步骘抬眼望向其后的桓治与诸甲士,和颜一笑:“怎么,将军不信于我?”

“此言怎讲?”

“那为何带如此多的甲士前来?”

“先生切勿多心,既为交州之主,当有甲士傍护,这并无不妥啊!”

“今欲与将军详谈立交州之事,有这么多闲杂人等或有不妥,当遣其归去,待大事既定,再召之护持不迟。”

“哦,这样也好!”

士徽于是命桓治携甲士离去。

可桓治不肯。

此时此刻,他已然看出步骘的问题。

他眼盯步骘,执拗道:“公子,甲士若去,您孤身在此,或为不妥! ”

“哎呀,我与步先生是朋友……”

步骘呵呵一笑:“士将军,您既为交州之主,却管不住下人,这怕是难立威信啊!”

这话让士徽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转头呵斥桓治:“休得多言!我自有主张,还不带着甲士退下!”

偏偏桓治也是个倔脾气。

他上前一步:

“步骘心怀叵测,彼既以诡道陷主公及诸公子,今驱甲士,必设此奸谋加害于您!不信,公子观此合浦府邸,似有暗甲环伺,末将若去,公子孤身无援,岂非束手就擒、任其鱼肉乎?!”

士徽亦左右望去,只见廊下阴影重重,阶前甲叶轻响若有若无,周遭看似平静,却处处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果有伏兵环伺之感。

士徽心下大骇:“步先生,这……”

直到此时,他都还想听步骘的一句解释,而未生翻脸的冲动。

步骘冷然一笑,目光锐利如锋:“在下总算明白了。士将军携甲士而来,原非护持,竟是‘鸟尽弓藏’之意!如今我江东为将军荡平交州障碍,将军这是要反过来将我们视作弃子,一一清除了?”

士徽惶然道:“非有此意也!”

步骘脸色一变:“将军既携甲士而来,非有此意那是何意?”

说罢,甲叶交击之声骤起,江东锐士尽出列阵,与桓邻部卒持械对峙,杀气瞬间弥漫于庭。

为首一将高大壮硕、刚毅英武,颇有名将之姿。

桓治冷哼道:“公子,看到了吧,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士徽纵是驽钝,亦知步骘奸谋。

他终于觉悟了,怒极斥骂:“步骘竖子!竟敢设此诡谋构陷我身!我以诚心相待,汝却阴伏甲士、混淆是非,莫非真当我士氏无人,可任尔欺凌耶?!”

步骘反咬一口:“我江东为绥靖交州沥血尽力,汝却欲效兔死狗烹之举,今见奸谋败露,反欲倒戈相诬,如此行径,真可谓令人发指!”

士徽正欲再辩,桓治怒道:“公子,休要与其多言,当杀步骘!”

此时士徽似也下定决心。

然而下一幕,令其意外的画面出现了。

只见步骘一招手,府门大开,吕凯一手持剑,一手拎着被五花大绑的士燮,部下数百人,亦押着其亲族站在府门外。

士家老少百余口,俱被绑缚于此。

亦包括士徽的妻儿家眷。

“士徽,还不教人放下兵器,否则我立斩此人!”

吕凯把长剑架在士燮的脖子上,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寒冰,透着彻骨的杀意。

士徽睁大了眼睛。

他不敢相信,这是从吕凯口中说出的话。

他牙关紧咬,声音因悲愤而颤抖:“汝父亡故三载,我待之如亲,年节祭扫从未有亏!吕贤弟,汝……汝竟忍心以此相胁,究竟何故如此绝情?!”

吕凯的声音毫无半分通融。

“我再说一遍,教人放下兵器,否则我立斩此人!”

说着,亦将剑刃下按,士燮的后颈流出血来。

士燮浑身颤抖,却无法挣脱。

但他非疼痛而颤抖,而是想要告诉士徽:

无论如何,不可放下兵器,宁可玉石俱焚也要与其火并,士家方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口中塞着布团,又被绑于后颈,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不可伤害我父!”

然后,乃见士徽赶紧招呼军卒:“放下兵器,快放下兵器!”

桓治看着昔日风光无限的主公落此狼狈之局,公子又全无死战之意,一时间,他也竟不知所措了。

恍惚间,那员吴将已看准破绽,提剑信步上前,寒光一闪便刺穿了桓治的心腹。桓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死死瞪着对方,嘶哑大骂:“东吴狗贼,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又一口热血劈头盖脸喷了那将满脸,溅得他甲胄上点点猩红,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