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都市之风花雪月 >  第1章 星星之火(1)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我坐在工作室的旧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吉他弦,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门铃突然响起,我抬头看见朱浩然站在门口,黑色风衣上沾满雨水,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

"进来吧,"我放下吉他,"外面雨真大。"

朱浩然推开工作室的玻璃门时,带进一阵凛冽的寒风。他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却依然掩不住身上那股烟火气——袖口隐约可见的油渍痕迹,还有身上很重的烟熏味,都昭示着这个烧烤店老板从未真正放下过工作。

朱浩然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他的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像是很久没好好睡过一觉。自从大学毕业后,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见到他,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变化——那个曾经爱说爱笑的男孩,如今眼神里总藏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我走向角落的小厨房。

"白水就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倒了杯水递给他,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那是他十五岁那年留下的。当时他父亲刚去世不久,他在工地上搬砖时被钢筋划伤的。

"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在他对面坐下。

朱浩然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资料,整齐地摊开在茶几上。那是演出场地的平面图、设备清单和一份详细的预算表。

"我想请你工作室的乐队和学员帮我做一个星期的演出活动,"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预算表,"场地我已经谈好了,费用我全包。"

我翻看着那些资料,演出规模不小,三个场地轮流进行,每天两场。"这么大的规模,你打算做什么主题?"

朱浩然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种光芒我很久没在他眼中见过了。"我想用这次演出赚的钱,建立一个工人法律援助基金。"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专门帮助那些被拖欠工资、工伤得不到赔偿的工人。"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敲打着玻璃窗。我放下资料,看着他:"为什么突然想做这个?"

朱浩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疤痕,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上周是父亲去世十周年。"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我屏住呼吸。朱浩然很少提起他父亲的事,我只知道那是一场工地意外。

"他当时是个小工头,管理着三十多个工人。"朱浩然的眼神变得遥远,"工人们都喜欢他,因为他从不拖欠工资,遇到拖欠的情况,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讨要。"

一滴雨水从窗缝渗进来,在茶几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朱浩然盯着那个水痕,继续道:"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他们完成了一个大楼的外墙工程,但承包商拖着八十多万的工资不发。父亲带着工人们连续讨要了半个月。"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最后一次讨薪回来的第三天,他在工地检查时,一块混凝土板'意外'脱落,正好砸在他头上。"

我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沙发边缘。朱浩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和愤怒:"法院判定是意外事故,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是人为。那年我十五岁,爷爷奶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什么都不懂,最后“主动”接受了政府给的五万块补偿金了事。"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男子,搂着年幼的朱浩然站在某个工地前,背后是未完工的钢筋水泥。

"父亲常对我说一句话,"朱浩然的声音哽咽了,"'永远不要亏待工人阶级,因为他们用双手建造了这个世界。'"

雨声渐歇,工作室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我深吸一口气:"浩然,这么做会不会很累?你有没有考虑自己的以后?"

朱浩然挺直了背脊,眼中的泪水已经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光芒。"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这些?"他的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放心,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他从文件袋底层抽出一份名单:"父亲的那些老工友现在有很多个都在我的分店里工作,这十年,我一直在收集证据和资料。这些是当年那个工地的工人名单,其中有几个人愿意作证,那天混凝土板的固定装置被人为松动过。"

我震惊地看着那份名单,突然明白了他这十年的隐忍和准备。"所以你这次演出..."

"是个开始。"朱浩然接过我的话,"先用合法的方式筹集资金建立基金,帮助那些和父亲一样的工人。同时..."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我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夕阳突然穿透云层,一束金色的阳光照进工作室,落在朱浩然半边脸上,将他眼中的决心映照得无比清晰。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父亲站在他身后,那个从未忘记工人阶级苦难的工头,正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算我一个,这次演出的费用给你打个半价。"我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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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浩然紧紧握住我的手,他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感激和坚定。窗外,雨后的第一道彩虹横跨天际,像是为这个即将开始的故事画上一个充满希望的符号。

窗外的雨丝渐渐稀疏,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斜斜地刺进来,在会议桌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朱浩然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指节处还沾着些许未洗净的颜料痕迹。

"地点就选在我新分店对面的市民广场,"他展开一张手绘地图,铅笔线条勾勒出的广场轮廓旁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注意事项,"那里周末人流量大,而且..."他的指尖在某处停顿了一下,"正对着在建的金融中心,工人们午休时都能听见。"

我注意到地图边缘用红笔画了个小小的工帽图案,笔触略显稚嫩,像是刻意模仿儿童的涂鸦。朱浩然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爸当年教我画的第一个图案。"

雨后的阳光变得愈发清澈,将他衬衫领口别着的那枚旧工牌照得发亮——上面"朱卫国"三个字已经模糊不清,却被他用透明胶小心翼翼地封存着。

"名字想好了吗?"我接过地图,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用'星火公益'?你们画廊的招牌活动。"

朱浩然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他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时眼睛亮得惊人:"叫'红温公益'吧。"

"红色..."他摩挲着工牌表面,指腹擦过那个褪色的五角星标志,"有温度。"

这个简单的词组在会议室里荡开一圈涟漪。周颖正在整理资料的手突然停住,文件夹"啪"地一声合上。我看见她迅速低下头,但没来得及藏住眼角泛起的水光。

阳光穿过朱浩然手中的玻璃杯,在地图上投下一片晃动的红色光斑。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无数画面在他眼中流转——父亲沾满水泥的工装裤,工友们传递的劣质香烟,ICU病房里苍白的手指,以及那个永远停留在档案袋里的"意外事故认定书"。

"红色是工地上最醒目的安全帽颜色,"他轻声解释,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也是我爸最后一次讨薪时穿的那件旧毛衣的颜色。"

窗外,一架起重机正在金融中心工地缓缓转动,钢索反射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朱浩然的目光追随着那个方向,突然笑了笑:"温度...是他总说工人们的血不能凉。"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阳光渐渐西斜,将"红温公益"四个字在地图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朱浩然从包里取出一个小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枚红色纽扣。

"这是从我爸旧工装上拆下来的,"他捏起一枚对着阳光看了看,"准备做成纪念徽章送给捐款人。"

纽扣在盒子里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无言的诉说。我忽然明白,这个看似随意的名字里,藏着一个儿子对父亲最深的思念,以及那份永远无法送达的,带着水泥气息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