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隼原本还在眯着眼睛认真辨认跟他姐一块儿回来后便直接卸力瘫在沙发上的人是什么身份,长什么样子。
听见自己亲姐的声音,小孩本就不那么友善的表情,顿时更加严肃苛刻了。
他紧锁的眉毛拧在一起,那双乍一看跟柏鸢有点儿像、但再仔细看去又能发现许多不同之处的眼睛好似带着某种敌意。
眸底则如深潭般越发深邃漆黑,仿佛带着抹不开的阴郁似的,映出裴缙的身影。
原本就没有任何弧度的嘴角,此刻已经完全抿成了一条直线,仿佛正跟一股无形的力量抗衡着,显得极为严肃和冷峻。
小孩想了又想,看了又看,板着一张稚嫩的脸,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柏隼:没认出来,这人谁啊?
在他的眼中,沙发上这人长了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和一张嘴。
五官轮廓模模糊糊,没什么记忆点。
跟他平时见过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柏隼将对方的脸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顿时查到了一大堆与之匹配的身份信息,看着跟谁都有点儿像,也就意味着跟谁都不像。
小孩看了一会儿,还是没认出来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应该管沙发上的人叫什么,只得愈发严阵以待,看得更认真的同时,那灼灼的目视线仿佛要在裴缙脸上戳两个洞。
柏隼:死眼睛!快给我认啊!!!
柏隼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火烧火燎。
恨不得调动所有感官从对方的发型发色、到衣着穿衣风格、再到各脸庞轮廓和细节来将面前这张脸与错误选项作以区分并排除。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努力下,也不是全然无所收获。
看见裴缙眼尾那颗红色泪痣的时候,柏隼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划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熟人选项,极大程度缩小了范围。
接下来他就只需要再进一步排查分析和更多细节的——
这么想着,柏隼的视线顺着裴缙眼尾那颗泪痣寸寸上移,又在下一秒蓦然顿住。
等看清裴缙那双眼睛的颜色之后,柏隼漆黑的瞳孔狠狠震了一下。
——蓝眼睛!
这个认知如破空利刃般在他的脑海中划过,犁地般留下了深深地不可磨灭的沟壑。
尘封许久的记忆在此刻苏醒。
三年前柏鸢那句「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很好看」,就如同晴天霹雳般对着柏隼的脑门儿就劈了下来。
此时,他脑子里都被这一个认知填满,声音层层重叠,最终汇成了六个大字:
——这才是那混子!!!
也就是她姐说的联姻对象!!!
他姐的联姻对象那不就是——
“姐夫。”
小孩清脆而又稚嫩的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骤然响起。
话音刚落,不等旁人作何反应,小孩先是表情一僵,接着就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寒气顺着脊椎骨一路窜到天灵盖。
这感觉就仿佛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即便施法的人不在跟前,还是能切身体会到对方的死亡注视。
柏隼:……
柏隼:坏!
仗还没开始打,结果一不小心先投敌了!
柏隼此次来海启身负重任。
他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自己亲姐的联姻对象,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才刚下飞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呢,就直接留在家里碰上面了,让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小屁孩,即便外表看着再深沉,心智也依旧尚未成熟,内心慌得一批。
再加上自己亲姐又在旁边催促他叫人,更令他心神不定。
小孩刚把「混子」跟所谓的自己亲姐的「联姻对象」联系在一起,由不得他多想,一句脆生生的「姐夫」就先脱口而出。
他无颜面对大院父老,没脸去见秦大姐夫了!
裴缙被柏隼的视线盯得不太自在,尤其在意识到对方与柏鸢的关系后,便立刻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还不等他重新站稳,便听见小孩用那还没褪干净的小奶音脆生生喊了一句「姐夫」,先是一愣,接着便觉脸上温度腾得一下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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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里斯看向头顶的天空,重工业排放废气堆积的烟云虫茧般束缚着城市,即便是下雨,雨水中也会混杂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古怪气味,如蛀虫腐蚀老树,掏空内里徒留傲岸的躯壳。
这是重工业化的时代,一座座工厂在城市西南拔地而起,一车车原材料工蚁般穿行于各个城区之间,一群群人面容麻木踏入这座外表浮华内里藏污纳垢的都市。
灾厄在黑暗滋生,堕落与机遇并行。
这里是哥谭。
厄里斯眨眼,蛛网错综复杂却乱中有序的交通轨道网在他漆黑的眼中燃烧,整座城市都在熊熊焚烧,黑色烈焰席卷了每一寸可以侵蚀的土地,如一柄出鞘利刃,锋芒直指苍穹,像正在喷发的火山气势磅礴,遮天蔽日。
厄里斯半眯起眼,因过于舒适而有些昏昏沉沉,他重又看向天空,无数星光于深蓝幕布中倾泻流淌,书写宇宙的浩瀚无垠,这些能用大小尺度去衡量的是物质,物质之外是概念、规律、象征等更为抽象的意义,壳质物意为层层包裹打破固有超脱常理,宇宙被速度的金色墙壁包裹,像胶质中的气泡彼此隔绝,但又通过胶质相互关联,在速度之外是时间,时间是首尾相连的蠕虫,它们啃食现实的外衣,直到有了孔洞,像苹果有了蛀虫,从内里**需要缓慢的过程,红润可口的果皮在某一天生出黑斑,从边缘处开始溃烂,气球出现破洞会有两个结果,迅速干瘪或是直接嘭的一声爆炸。
他不止一次见过那样美丽的瞬间,物质与意识被巨大风暴撕扯碾碎,没有什么在它面前称得上永恒,它们曾鲜活存在过,在那之后却找不到任何一丝存在过的痕迹,宇宙万物在绝对力量面前是如此渺小,这颗星球是尘埃中的尘埃,甚至在一切结束前就会先行消亡,存在的生命是蝼蚁中的蝼蚁,他们的生命长度不值一提,厄里斯再次眨眼,宇宙在燃烧,那是比这座城市更为壮丽的景象,将这座城市衬成了岌岌可危的萤火。
尾巴尖愉悦的抖了一下。
那是比这座城市更宜居的地方。
宇宙深处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战火,星球以秒为单位飞速消亡,对应权柄间的巨大引力让他骨子里一阵发痒,很难评价他这样的象征是否存在真实的躯体,锐利的龙爪在地面撕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离开这颗位于宇宙边缘微不足道、脆弱、犹如尘埃般不起眼的星球,巨龙像守护闪闪发亮的石头般盘踞在这片土地上。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微敛眼眸,竖瞳因此略显圆润,厄里斯低下头颅却依旧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笼罩在黑暗灾厄与恐惧之下的人类幼崽,小孩宝石般深蓝色的眼眸被泪水洗刷得清澈莹亮,柔软的黑色短发不怎么服帖得粘在哭红的眼角上,灵魂深处散发出不屈服于命运的倔强气息。
戴安娜……
厄里斯突然怀念起天堂岛上那些无所事事的时光,他如雕像般俯卧在山峰之巅,看着日升日落潮涨潮汐千年如一日,直到半人半神的女孩把盾与剑扔在地上,小巧的身姿以一种灵巧的架势顺着他一侧的龙翼爬上山路般崎岖的脊背。
……公主。
他发出一声低鸣,穿透古老而来震荡灵魂的悠长音律,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像大洋冰川深处横跨历史沟壑的鲸鸣。
在那之后又过了有几百年?时间对他来说是模糊的概念,一世纪与一呼吸之间不存在差距,他游荡在世界各处,见到了很多人,他们大多都已死去,看到很多事,多数不值一提,偶尔自闭,觉得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要不要去见她呢?上一次见面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有交流,神之后裔的生命固然漫长却也并非无穷无尽,但在此刻竟成了寥寥无几的故友之一,厄里斯没有追寻过去的习惯,他的过去太多了,数不清,计较起来挺没趣。
尾巴尖突然轻拍了一下地面。
然后右翼传开了被撩动的感觉,无形黑雾在稚嫩掌心被打散了一点,这对厄里斯来说微不足道,如果他想,即便看起来是近在咫尺,但就算以光年为单位拼尽全力奔跑也绝对无法触及,这是维度与维度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所以……为什么……?
厄里斯重又拾起那一点点好奇心。
在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宇宙尽头的角落,会有这样一个孩子,象征因果的缚线正缓缓扼制他脆弱的脖颈,缚线的另一端正在燃烧,将整个世界比作巨大的幕布,其正以此为中心下沉,于是这无法衡量的牵引扯动无数因果向这里倾倒,将这里比作沙漏的中心,无数细沙终将汇聚于此。
他没有命运的正统权柄,但灾厄本身也是命运的一种表现形式,循迹而来时而窥见命运一角也是常有的事情,厄里斯一直认为,世界的命运掌握在少数正义人士的手里,正如光照不到的地方是黑暗,黑暗是固有存在,光将其驱散屏退,可总有光照不到的角落,但光一旦消失,黑暗便无孔不入。
所以……抓住这场梦境引线的人是你吗?
他将视线放到小孩手里紧攥着的红色原石上,厄里斯有些得意。那是他挑中的亮晶晶,很漂亮是吧,万里挑一,极品中的极品。
“Don't, please……”小孩正用宝石般深蓝的眼眸看着他,恐惧与无助的味道源源不断传来,厄里斯不着痕迹嗅了嗅对他来说普通刚出炉的美味小蛋糕的气息,接着猝不及防撞见他眼眶中充盈的泪水啪嗒啪嗒向下砸落。
“Don't leave me, please……”
面对小孩呢喃的哀求声,厄里斯卷曲了自己的尾巴,偌大一条龙竟也显得有点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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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了对方未尽之意。
——Don't leave me alone, please, mom……dad……It's all my fault……
厄里斯没有生理意义上的父母,他的本质是极为抽象的象征意义,但如果说将其替换成他认知内的……
一瞬间,巨大的疼痛让他整条龙的幻影有一瞬扭曲,早就习以为常的孤独在此刻竖起尖刺将他扎得千疮百孔,让他想做点什么打破虚构的梦境拥抱真实,他一直在等待,一纪又一纪…
白色的光纹亮起,无法被读懂无法被理解的文字与符号呈环形缠绕在他漆黑的龙颈上环绕一圈,乍一看像是破损挣断的项圈与锁链,让厄里斯震荡的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而一直萦绕在他脑袋里的事是,同样的情况下怎么做才会宽慰到公主呢?
嗯……完全没有头绪。与其说小时候的戴安娜总是精神饱满热情友好,倒不如说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他只是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就走掉了,在这种事情上找经验根本就是毫无经验可循!
要跟以前一样扭头走掉吗?可是——
厄里斯原本半圆的竖瞳此刻已经变得完全圆润。
可是他哭得好伤心。
对任何种族的幼崽,尤其是正在哭泣中的幼崽束手无策的厄里斯放空大脑,尾巴尖一下下点着地面,节奏时快时慢,终于在无所事事的记忆一角找到了少得可怜的经验。
他向上撑开巨大的双翼,在那双漆黑龙翼完全展开之际已经完成了一次体型上的转换,将卡车般庞大的身躯压缩仅仅只需一次简单的光照。
厄里斯重又合拢双翼半摊开于身体两侧,以半拉耸的姿态将一只小巧尖利的爪子搭在小孩腿上,然后他委身俯卧在地上,只将脑袋靠在对方小腿旁边。
又是一阵无声的沉默,厄里斯晃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偏头轻轻拱了一下小孩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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