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制灯盏里噼啪作响,将顾云芷银甲上的冰裂纹照得愈发清晰。她抬眸看向栾山王,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王爷觉得,蜀国能守到三月底吗?能等到北契鬼面王爷率兵越过西陵,直捣其腹地吗?”
栾山王的手指在案几上抠出深深的月牙痕,锦袍下的脊背已被冷汗浸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 自半月前与前线失联,他早已成了瓮中之鳖,哪里还敢笃定什么。
顾云芷指尖叩击着舆图上的青岑城,木屑簌簌落在铺开的羊皮卷上:“西陵军的赤焰将军善攻,大皇子司夜宸善守,这两人若是汇合,青岑城撑不过十日。” 她忽然冷笑一声,“可王爷知道吗?他们此刻怕是已经在青岑城外扎营了。”
栾山王猛地抬头,鬓角的玉珠撞在桌角,发出细碎的脆响:“不可能!青岑有周将军驻守,他……”
“周澄?” 顾云芷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那位三十年未曾上战场,如今靠汤药吊着性命的老将军?王爷是让他捧着药罐去守城吗?”
帐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栾山王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想起出发前太后塞给他的密信,信里说周澄咳得连盔甲都穿不上,可蜀国已经没有能派的将领了。那些年被他兄长打压的武将,要么战死要么归隐,如今竟是连个能扛事的都找不出来。
“我…… 我已经太久没收到战报了。” 栾山王的声音发颤,忽然抓住慕若尘的衣袖,“若尘,我们必须现在就走!去皇城求鬼面王爷!”
慕若尘的目光在顾云芷脸上转了一圈,见她眼帘微垂,便轻轻拍了拍栾山王的手背:“王爷稍安勿躁,顾将军或许只是猜测。”
“猜测?” 顾云芷抬眸,将一卷密报扔在桌上,蜡封上的火漆赫然是靖军斥候的印记,“这是三日前从青岑传来的消息,周澄已经开始焚烧粮草了 —— 他在做最坏的打算。”
栾山王展开密报的手指抖得厉害,墨迹在他掌心晕开,像一朵朵绽开的血花。他忽然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烧粮草…… 他这是要背水一战啊……”
“背水一战?” 顾云芷站起身,银甲碰撞的声响在帐内回荡,“他是在告诉蜀军,青岑守不住了。” 她走到舆图前,朱砂笔在青岑与冕城之间划出一道弧线,“西陵军不会急着攻城,他们会把主力摆在青岑城外,吸引蜀国所有兵力驰援,然后派一支精锐绕过阳平山,直取冕城。”
栾山王顺着那道弧线看去,喉结剧烈滚动:“冕城…… 那是我蜀国皇室所在……”
“没错。” 顾云芷放下朱砂笔,转身时披风扫过炭盆,火星子溅起半尺高,“只要皇室还在,蜀国就算丢了十座城也能复国。可若是冕城破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帐内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慕若尘端起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青瓷杯壁被他捏出一道浅痕。他早该想到的,司夜宸向来擅长声东击西,当年西陵能吞并周边小国,靠的就是这招釜底抽薪。
“那…… 那怎么办?” 栾山王抓住顾云芷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将军救救蜀国!只要能保住皇室,蜀国愿意…… 愿意称臣纳贡!”
顾云芷抽回手,袖口的金线被扯得歪斜:“王爷早该想明白的。” 她拿起案上的令牌,塞进栾山王手里,“拿着这个去见靖国太子,他会派人与西陵交涉。”
栾山王望着令牌上的 “靖” 字,忽然老泪纵横。想他蜀国曾是天府之国,如今竟要靠他国庇护才能苟活,可事到如今,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 他对着顾云芷连连作揖,腰弯得像株被狂风压垮的稻穗。
顾云芷没再看他,只是对慕若尘道:“我先回去了,军中还有事。”
慕若尘点头,起身相送。两人并肩走出客栈时,暮色正浓,残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纠缠的银蛇。
“你倒是把司夜宸看得透。” 慕若尘忽然开口,玄色披风扫过顾云芷的靴尖,“连他要绕袭冕城都猜到了。”
顾云芷踢开脚边的石子,石子滚进排水沟,发出沉闷的响:“不是我看透他,是看透了西陵的野心。” 她侧头看向慕若尘,眸子里映着晚霞,“你们西陵想要的从来不是青岑,是整个蜀国。”
慕若尘轻笑一声:“彼此彼此。靖国不也盯着宛国很久了?” 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说真的,若是来日你我对阵,我还真没把握能赢。”
顾云芷挑眉:“你这是在夸我?”
“是提醒你。” 慕若尘的指尖拂过她鬓角的碎发,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司夜宸比你想的更狠,他敢放火烧掉青岑,就敢屠了冕城。”
顾云芷的脚步顿了顿。她知道慕若尘说的是实话,西陵军的屠城记录,列国谁人不知?
“我会让太子尽快出兵。” 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军营门口时,顾云芷忽然瞥见慕若尘的侍卫久幽腰间的佩剑。那剑鞘是深海乌木所制,在暮色里泛着暗哑的光,剑柄上镶嵌的月光石却亮得惊人。
“那把剑叫什么?” 她随口问道。
慕若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的笑意忽然淡了:“久月。”
“久月?” 顾云芷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是我母亲为父亲铸的。” 慕若尘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可惜剑还没铸成,她就过世了。”
顾云芷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暮色落在慕若尘脸上,将他眼底的落寞照得一清二楚。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古籍里看到的记载,西陵先王的王后是铸剑世家的传人,可惜难产而亡,死时手里还攥着未成型的剑坯。
“对不起。” 她低声道,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若尘却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