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璞眉头微蹙,正要说话,却见顾云芷递来一个眼神。他愣了愣,随即对赵武和孔国华道:"你们先去歇息吧,城头还得盯着。"
两人虽满心疑惑,还是拱手退了出去。
帐帘刚落下,孔国华就忍不住拽住赵武的胳膊:"赵副将,你说将军怎么不愿受功?"
赵武望着远处伤兵营的灯火,沉默片刻才道:"你还记得靖安公吗?"
孔国华脸色骤变:"您是说... 功高盖主?"
靖安公的故事是军中禁忌。那位曾平定南疆的老将军,只因战功太盛,最后落得个削爵流放的下场。
赵武叹了口气:"顾将军年纪轻轻就执掌兵权,京城那些眼睛都盯着呢。她这是... 在给自己留余地啊。"
夜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城楼,远处的篝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中军大帐里,烛火依旧摇曳,将两个身影拉得很长,谁也不知道那帐内正在谋划着怎样的棋局。
帐内烛火噼啪轻响,将顾云芷与蒋璞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随着烛苗晃动微微起伏。
蒋璞重新坐下,指尖在战报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沉沉地望着顾云芷:"你这性子,倒比你父亲当年更沉得住气。"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复杂,"靖安公的事过去才五年,你不必如此步步为营。"
顾云芷端起茶盏,温热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蒋叔,我不是怕。" 她抬眼看向蒋璞,眸光清亮如寒星,"只是眼下还不到论功的时候。大宛皇室虽乱,可镇北侯手握十万边军,若他回师救援,咱们这点兵力根本不够看。"
蒋璞眉头微蹙:"你想趁机拿下镇北侯?"
"他驻守的黑风口,是大宛连通北狄的咽喉。" 顾云芷指尖在案上的地图划过,"咱们分兵三路,您带主力沿官道推进,吸引镇北侯注意;云晴率五千骑兵佯攻西侧郡县,牵制他的侧翼;我带李儒仕的轻骑绕后,直取黑风口。"
她语速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镇北侯若回防,您便可长驱直入;他若不回,我就端了他的老巢。"
蒋璞沉默良久,烛火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跃。他太清楚这个计划的风险,顾云芷那一路要穿过百里戈壁,粮草补给全靠自己,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可他更清楚,这是眼下唯一能速战速决的法子。
"云晴那边..." 蒋璞终是松了口。
"我会跟她说清楚。" 顾云芷站起身,"三日后出发,您只需在朝堂文书里写我水土不服,留在青西山关休养即可。"
蒋璞望着她年轻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靖安公也是这样站在地图前,目光灼灼地说要为大晋开拓万里疆土。他喉头微动,终是点了点头:"粮草我会让肖园悄悄给你备足,李儒仕的兵甲也让他连夜检修。"
顾云芷屈膝行礼,玄色劲装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谢蒋叔成全。"
帐外的风突然紧了,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帐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孔国华与赵武躲在暗处,听着帐内隐约传来的对话,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当真要去黑风口?" 孔国华压低声音,指尖攥得发白。黑风口那地方他去过,戈壁滩上寸草不生,夜里能冻掉人的耳朵,更别说还要穿过镇北侯布下的三道防线。
赵武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顾将军的性子,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 他望着中军大帐的烛火,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顾云芷为了救一个陷在冰窟里的小兵,亲自跳进刺骨的河水。那时她也是这样,明知凶险,却半步不退。
三更梆子响过,顾云芷才从中军大帐出来。月光洒在她身上,将那身染血的劲装洗得泛出冷白的光。她刚走到帐外的石阶下,就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
"二姐。" 顾云晴提着裙摆跑过来,月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未干的泪痕,"肖园都告诉我了。"
顾云芷停下脚步,望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三日前还在闺阁里绣荷包的姑娘,此刻虽穿着戎装,眼里却满是担忧。
"黑风口太危险了。" 顾云晴抓住她的衣袖,指尖微微颤抖,"咱们跟蒋叔再商量商量,总能想出别的法子..."
"云晴。" 顾云芷轻轻挣开她的手,声音放柔了些,"你还记得父亲教我们读的《孙子兵法》吗?"
顾云晴一愣,下意识接道:"兵者,诡道也..."
"没错。" 顾云芷抬手拂去她肩头的落叶,"镇北侯以为咱们会按常理出牌,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塞进顾云晴掌心 —— 那是母亲留传下来的暖玉,据说能驱邪避灾。
"肖园会护着你。" 顾云芷望着她的眼睛,"遇到事多听他的,别任性。"
顾云晴攥紧了玉佩,暖玉的温度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指尖。她知道二姐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就像当年父亲被构陷,二姐跪在宫门外三天三夜,哪怕被大雨淋得高烧不退,也半步未曾挪动。
"那你要活着回来。" 她声音哽咽,泪水终是忍不住滚落,"我还没跟你学完那套枪法呢。"
顾云芷笑了,抬手替她拭去眼泪:"等我回来,教你骑马射猎,咱们去漠北看草原。"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伤兵营的炊烟袅袅升起。李大夫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帐外,见顾云芷正蹲在水洼边,用布巾仔细擦拭着那把陪她征战多年的长剑。
"秦三郎醒了。" 李大夫走过去,将一个油纸包递给她,"他让我谢谢您。这是他托人从家乡带来的杏仁酥,说给您补补身子。"
顾云芷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温热的糕点,忽然想起昨夜那伤兵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抬头望向城墙方向,那里已经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一声声穿透晨雾,在山谷间回荡。
"李大夫," 她忽然开口,"伤兵营的药还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