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日午后，蝉鸣声像一张网，把整个县城都笼罩在其中。我正坐在办公室的百叶窗前核对数据，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黏糊糊的难受。办公室里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噪音，却怎么也赶不走那股闷热的压抑感。
"田颖，你妈来电话了。"同事小李探过头，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手机，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田颖啊，县城里李老头的七十大寿宴，你知道不？他那个大儿子订了三大桌席，谁知道饭吃完了，竟然没一个人愿意买单！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你爸也跟着去了，你快问问情况。"
我心头一跳："妈，您别急，我这就问问。"
挂了电话，我立刻拨通了父亲的号码。电话那头嘈杂得厉害，似乎有人在争吵。
"喂，田颖啊，这事儿闹大了。"父亲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李大海的大儿子请了全村人来给李老头过七十大寿，定了县城最好的酒店，三大桌酒菜。谁知道饭吃完了，他站起来说："今天这么高兴，大家都别提钱的事儿，我爸高兴就行！'结果呢，等到要结账了，他却说这是村里的规矩，应该AA制，说酒店应该给老人优惠。"
我皱起眉头："AA制？老人过生日，怎么能让老人掏钱？"
"是啊！"父亲叹了口气，"可李大海的大儿子就是这个理儿。后来李老头的二女婿站起来，说'我来付吧'，结果付完单就说家里有事，连夜开车走了。最可气的是，他走的时候连跟岳父说句话都没有！"
我正想继续问，父亲那边突然安静下来："服务员来了，先这样，有事再联系。"
挂断电话，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李大海一家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闹出这种事？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请了假，赶回县城。刚进门，就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直叹气。
"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妈妈摇摇头："你爸一大早就去了李家。我跟你说，这可真是一出好戏。李大海的大儿子李强，昨天在宴会上拍着胸脯说'孝顺老人是我的责任'，结果今天一早就躲出去了。他媳妇更是横得很，说这是李强的主意，跟她没关系。"
我皱眉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李老头怎么说？"
"你爷爷气得直哆嗦，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孝的子孙。你说李强请了那么多人，不就是想显摆孝顺吗？结果临了倒好，装模作样地来这么一出。"
"对了，还有那个二女婿。"妈妈压低声音，"昨晚付完钱就走了，谁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村里人都说，这女婿平常看着挺老实的，怎么关键时刻这么不地道？"
我正想继续追问，手机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是爸爸打来的。
"爸，情况怎么样？"
"田颖，你回来得太是时候了。"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李老头现在情绪很不好，刚才差点晕过去。你李叔说要送他去医院，他说什么也不去，说要在家里等儿子回来。"
"那李强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手机关机了，不知道跑哪去了。最可笑的是，他媳妇还到处跟人说，是她老公提前走了，说老人家身体好得很，不需要这么多人陪着。"
我深吸一口气："爸，您别担心，我下午过去看看。"
挂了电话，我收拾了几件衣物，决定住在县城，把这件事弄清楚。回想起昨晚爸爸电话里的声音和妈妈担忧的神情，我隐约觉得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背后一定还有更复杂的纠葛。
下午三点，我赶到了县城。李家是县城老城区的老宅子，两进的四合院，被岁月斑驳的青砖包裹着。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李老头的叹息声，断断续续，像一根被撕裂的丝线在风中飘摇。
"爷爷！"我喊了一声，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李老头躺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面容憔悴。看见我，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田颖来了啊。"
屋子里坐满了人，李强的妻子王美琳正皱着眉头跟李叔说话。见到我，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来了正好，"王美琳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在城里工作吗？听说过城里人怎么办事的吗？看看你爷爷办的事，为了个饭钱，让全村人看笑话。"
我强忍着怒气，走到爷爷身边坐下："爷爷，身体怎么样？"
没等我多说，王美琳就打断了："哟，大小姐回来了，是不是要来教训我这个乡下人不懂规矩？我跟你说，城里人的那一套在这里行不通。"
李叔拉了我一把："田颖，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深吸一口气："王美琳女士，我只问你一句话，昨晚是你老公提议买单的，还是你逼他这么做的？"我直视着王美琳的眼睛，不让她有逃避的机会。
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当然是他自愿的！你可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这时，李强的堂弟李华走过来，低声对我说："姐，我知道点事。昨晚吃完饭，大海叔和美琳姐好像大吵了一架，美琳姐摔了几个碗，大海叔气得脸都红了。之后美琳姐就一直在逼大海叔，说这事不能让村里人看低了。"
我心里一紧，看来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得多。
晚上，我陪爷爷聊天。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老宅的青砖地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田颖啊，"爷爷叹了口气，声音微弱，"不是我想计较那顿饭钱，而是这个儿子太让我寒心了。从小到大，他就要什么有什么，我砸锅卖铁也供他上大学，可现在......"
我握住爷爷粗糙的手："爷爷，您别难过。事情总会弄清楚的。"
爷爷摇摇头："你不知道，这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村里人都羡慕我，说我有福气。可现在......"他的声音哽咽了，"我这把老骨头，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连一顿饭钱都收不回来，还落得全村人指指点点。"
我轻轻拍着爷爷的手背，安慰道："爷爷，明天我们去一趟县城，先把事情弄清楚。"
第二天一早，我和爷爷来到了县城。我们先去了那家酒店，想查一下账单记录。负责接待我们的经理听完我们的来意后，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这个......"经理面露难色，"您说的那个包厢的消费记录，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我追问道。
"因为是李先生的公司预定的，所以具体消费情况需要他本人授权才能查看。"经理解释道。
我皱起眉头："可他昨天就消失了。现在是我们替他父亲来付账，作为子女，我们有权利知道真相。"
经理看起来很为难："这......我需要请示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眼神却冷冰冰的。
"谁在查我们的账单？"她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爷爷身上。当看到爷爷那苍老的面容时，她明显愣了一下，似乎认出了什么。
"爸......"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快恢复了冷漠，"您怎么在这里？"
爷爷瞪大了眼睛："美琳，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个时髦女人就是王美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来查一下账目。"王美琳故作镇定地说，"毕竟那是我们公司的卡结的账，我想知道具体情况。"
"你！"爷爷气得浑身发抖，"昨天我被人指着鼻子骂没用，今天你又来装模作样！你还是不是我李大海的儿媳妇？"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同情，也有好奇。我不禁为爷爷感到难过，他的一生正直磊落，到老了却被家人如此对待。
"爷爷，我们走吧。"我搀扶着爷爷，准备离开酒店。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爸，您怎么在这儿？"是李强！他看上去疲惫不堪，眼圈发黑，显然一夜未眠。
爷爷冷哼一声："我来找你，你倒好，躲得比谁都快。"
李强低下头，声音低沉："爸，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忍不住插话，"你昨天答应买单，今天却玩失踪，你知道村里人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是个不孝子！"
李强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痛苦："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那你为什么临阵脱逃？"我追问，"别跟我说什么公司资金问题，我们村谁不知道你承包了三个鱼塘，去年还买了辆新车？你只是不想替你父亲买单罢了！"
"够了！"王美琳突然尖叫起来，"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李强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以为我不想帮李叔叔买单吗？可是......可是我们手头真的没有那么多现金！"
"你放屁！"我被她的厚颜无耻气笑了，"昨天是谁第一个喊着要买单的？是谁摔碗说要给老人挣面子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装穷了？你以为穿上名牌就能掩盖你的心虚吗？"
王美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李强拉了拉她的袖子，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就在局面即将失控时，一个瘦弱的身影从大堂角落走了出来。是李大海的三女婿，张小军。自从寿宴那天晚上离开后，他就再没在村里出现过。
"这事......其实不怪美琳。"张小军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钱是我拿走了。"
全场鸦雀无声。我惊讶地看向张小军，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此刻却成了焦点。
"你胡说什么？"王美琳一把拉住张小军的手臂，"你别在这里乱说话！"
张小军甩开她的手，直视着李大海："李叔，对不起。但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想要那笔钱！"王美琳突然提高嗓门打断他，"对吧！你这个白眼狼，连家都不要了！"
李强猛地推开王美琳："够了！"他的声音罕见地高亢，"张小军，你到底想干什么？那钱是给你借的吗？你明知道我爸在等钱救命！"
张小军低下头，声音颤抖："李强，对不起。但我真的有苦衷。这笔钱......是救命钱。"
"谁的救命钱？"爷爷突然问，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威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张小军咬着嘴唇，似乎在挣扎着什么。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是李明的。"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明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去年在外打工出了车祸，一直瘫痪在床，需要昂贵的医疗费。
"李明？"爷爷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张小军咬咬牙："李明是我的亲弟弟。去年在建筑工地打工，高空坠落，到现在都下不了床。医药费已经欠了医院很多。昨天晚上，医院来电话说再不交钱就要停止治疗了......"
"所以你偷了我们的饭钱？"李强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小军，"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张小军摇摇头："我不敢说。自从李明出事后，我就跟家里疏远了。我想等有了钱再回去。但昨天在医院看到他躺在床上，那么痛苦......我实在忍不住了。"
王美琳这时候突然尖叫起来："所以你就偷我们的钱？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岳父过生日的钱？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够了！"李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别吵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救我弟弟！"
爷爷叹了口气，转向张小军："小军，你先告诉我医院要多少钱，我们想办法。"
张小军犹豫了一下："医生说至少需要八万，现在还有三万缺口。"
"三万？"我脱口而出，"这也太多了。"
张小军苦笑："大哥的鱼塘才刚起步，手里确实没钱。我自己又因为李明的事，工作也辞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酒店经理打来的，说是有重要消息要告诉我们。
我走到一旁接电话，经理告诉我，他们查到了那天的账单。确实有人提前垫付了全部费用——是王美琳的弟弟，王浩。
"什么？"我难以置信，"王浩？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经理解释说，李强昨天结账时用的是一张信用卡，但后来因为王美琳坚持，他们通过王美琳找来了弟弟王浩，用他的账户支付了全款。
"所以......"我挂了电话，脑子一片混乱，"昨天不是王美琳不愿意付钱，而是她已经让弟弟付了？"
我快步走回大堂，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所有人。王美琳脸色大变："我说了是我弟弟帮忙，你们还不信！"
"那你为什么昨天晚上不说清楚？"李强质问道。
王美琳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说？你以为我想帮这个家？"她转向李大海，"李大海，这么多年，这个家哪里有我的位置？我娘家出钱出力，你儿子还整天埋怨我不懂事。我现在就要告诉所有人，我这钱是借给你们的，你们得还！"
"够了！"李强怒吼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王美琳冷哼一声："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不欠你们的。我也不是你们李家人！"
场面一度失控。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李明的主治医生。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医生推了推眼镜，"其实医院方面已经考虑到了张小军的情况。三万块，我们可以分期支付，而且医院有一些慈善基金可以申请。"
所有人都愣住了。张小军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吗？"他声音颤抖着问。
医生点点头："是的，但我们还是建议尽快支付部分款项。"
张小军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谢谢医生，谢谢你们......"
王美琳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她转向李大海："爸，对不起。但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这件事欠下人情债。既然有别的办法，我们就应该好好考虑。"
李大海叹了口气："美琳，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这个家，没有你的帮助，的确走不到今天。"
王美琳摇摇头："爸，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们的感激。我只是希望，我们真的能像一家人一样。"
张小军跪在李大海面前："李叔，您骂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弟弟，也会好好对待这个家。"
李大海扶起他："起来吧，孩子。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以后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扛。"
一场风波平息了，但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在这小小的宴席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们总是以为金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却忘记了，情感才是支撑我们前行的真正力量。
离开李家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回头望了一眼这座见证了无数欢笑和泪水的老宅，心中默默想着：也许，真正的团圆，从来都不是指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而是无论经历多少风风雨雨，我们依然能手牵手，一起走下去。
生活，终将给我们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