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流水被阳光照耀,于是便有晨雾渐渐升腾而起,像一层半透明的薄纱,轻柔地笼罩着纵横交错的水巷。

早起的老茶客们捧着热气腾腾的紫砂壶,偶尔传来几句吴侬软语,又被潺潺的水声揉碎。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苔藓和木头被岁月浸透的微凉气息。

就在这水乡画卷的一隅,一座古老的邮局静立着。

门楣上的木牌字迹模糊,墨绿色的木门敞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深沉的墨绿色邮筒和深棕色的木质柜台。

那柜台表面早已被无数手掌和信笺磨得光滑温润,每一道细微的划痕、每一处深色的渍迹,都像无声的密文,镌刻着流年过往的印记。

即将踏上返程的秋伊人拉着任无锋的手,几乎是雀跃着踏进了这方小小的、时光仿佛凝滞的空间。

邮局里很安静,只有穿堂风带着水汽拂过木窗棂的细微声响,以及角落一位年轻的“邮差”慢条斯理整理信件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高处的木格窗棂斜射进来,在布满细小尘埃的光柱里投下窗棂的阴影,也照亮了柜台玻璃板下压着的、早已泛黄的纪念性展览的旧邮票。

“我们给十年后的自己写封信吧!”

秋伊人仰起脸,看着任无锋,提议道。

女孩银色的发丝在斜射的光线下跳跃着微芒,眼眸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期待和一种近乎天真的浪漫。

给十年后的自己写信?

任无锋心下不以为然。

未来对于他,从来不是一封能安然抵达的信件,更像是一场步步惊心、精心谋划的棋局。

但看着秋伊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任无锋不忍扫她的兴,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秋伊人目光扫过柜台上售卖的明信片,仔细挑选了起来。

最终她选了一张印着乌镇晨曦水巷的水彩画,朦胧而诗意。

而任无锋也假装认真的地“挑”了一张素雅的、印着古朴邮戳图案的明信片。

两人伏在散发着淡淡樟木与旧纸张混合陈香的木质台面上,开始给未来的自己写信。

秋伊人握着一支老旧的蘸水钢笔,笔尖在墨水瓶里轻点,凝神静气。

她边偷瞄着心上人,边用纤细而白皙的手,无比认真地写下:

“致岁月彼端的秋伊人:

我知道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他似乎也不可能是。

毕竟如果如此优秀的他能够对我一心一意,那他就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虚假。

我知道我也许不应该喜欢他,甚至于如今,不可遏止的爱上……

只是我没有办法,我无法抵抗他。

斯人若彩虹,错过便是永远的遗憾。

我相信,

他是我此生所能遇见的最不可思议的伴侣,

是命运掷向我的、最璀璨也最危险的骰子。

这一定是秋伊人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了,然而我无法自拔。

执迷,

不悟,

无怨,

不悔。

哎,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秋伊人也变成了一个恋爱脑的傻姑娘呢!

真是…好丢脸啊!

庆幸的是,我能够清晰感觉到,他是喜欢我的。

有些瞬间那种喜欢会蜕变成浓烈而内敛的深情、温柔和爱意。

只是那爱时有时无,仿佛他是在跟他自己的心较劲一样。

我有时候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昨晚,我放任了自己,默许了所有的可能,而他,本可以予取予求,却真的仅仅抱着我睡了一晚而已。

他那么聪明的人,而且明显不是初恋的样子,当然明白我的潜意思。

说起来,感觉好嫉妒他的初恋,好想回到过去,去认识更早的他,去填补那些我不曾参与的空白岁月。

今晨醒来,枕畔是他沉稳的心跳和臂弯的温度。

我感到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无尽的欢喜。

那无尽的欢喜如同涨潮的海水,温柔地将我包围。

我秋伊人爱上的男人,终究是与那些只被**驱使的凡夫俗子不同的。

他克制下的珍重,比放纵更动人心魄。

十年之后的秋伊人,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我希望你未曾伤痕累累,

希望你眼眸深处依然跳动着此刻这般纯粹的光亮,

希望他——就在你触手可及的身旁。

嗯……

如果那时,还能有一两只温暖的小手被我们共同牵着,在阳光下奔跑欢笑,那就更好了。

为了十年后的秋伊人的美好和幸福,现在的秋伊人会好好加油的。

我会抓牢他的,你放心,我可是很有魅力、很厉害的呢。

他早已写完信了,在等我呢,我就不写了。

最后说一句,万一,我是说万一哈,大概是我想多了,但是,如果——

如果他爱的是我身上的某人的影子,那么我希望,他能够永远瞒着我,然后在某一天,真正的爱上属于秋伊人的我。”

秋伊人在落款处慎重写下:“——现在的、爱着任无锋学长的傻瓜秋伊人”

她写这几个字时,忍不住抬起眼帘,飞快地偷瞄了一眼身旁的任无锋——

女孩的嘴角泛起甜蜜又羞涩的弧度,长长的银色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任无锋早已写完信了。

他高大的身躯随意地倚着柜台,侧脸线条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英挺迷人。

任无锋故意没有看秋伊人写信,免得她不自在。

任无锋的目光投向门外蜿蜒的水巷。

男人的身体姿态是放松的,他的眼神却很深邃。

相比奋笔疾书长信的秋伊人,任无锋的那封“写给未来的信”则很简单。

笃信未来在自己手中的男人只写了六句话:“十年后,若我无法活着看到这封信,我也不会觉得意外。

此生,

我喝过最好的酒,

睡过最漂亮的女人,

并一直在攀登巅峰的道路上。

我来到,

我看到,

我征服,

我杀死仇敌

或者被仇敌杀死,

都是正常合理的事情。

我知道潮水终究会上涌,

直至淹没我的嘴唇,

然而我依然要前行。

我要横渡浩瀚而莫测的命运之海,

到达我心中的彼岸。

以剑为凭,

以命为舟,

生死无怨,

这便是我的道。”

两封信,最后被这对年轻的男女一起手握着手,投入了墨绿色的、如同时光深潭的邮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