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业不语,沉默片刻后转过身来,“林叔,让大伙都跟我来吧!他们都在等你们。”

“连杨老头也一起走了吗?”林忠老泪不争气的出了眼眶。

李俊业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四下无声,唯有听到他身后众人如蚊蚋一般的抽泣。

虽说哪有打仗不 死人的,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李俊业甚至一直觉得很愧疚,故而不敢面对他们,曾经是他将他们引入了这条路,又是他间接的将他们的生命全部葬送。

李俊业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轻轻地移动了步伐,阵亡将士的后事,都受到了很妥当的处理,全部停柩在军帐之内,整整一千多口棺材,其中半数都是水师二营的。

水师二营的人中除了最开始的那些青壮之外,还在大湾扩招了五百人,这些人基本都以同乡宗族外戚等为纽带的组织,也就是说这里趟的人中都在站在人的亲戚,水师二营的悲切可想而知。

最可惜的是大湾招募的那些人,进入水师二营才仅仅两个多月,其中还有一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亲人们把他们亲手送进军营,无非是想给他们搏一个好前程。

可短短两三个月阴阳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不令人痛心。

“林叔,你们终于回来了……”

杨大正在跪在杨岳的遗体前烧纸,见到林忠走了过来,铁打一般的汉子,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大儿……”林忠叫了一声,一把将杨大抱住,杨大泪流满面。

这是一个和其他人一样的简易棺材,林忠强忍着悲痛轻轻地揭开了白布。

悲怆道:“杨不死的,没想到你这次真的死了,日后还有谁来陪我吵架啊!”

“呜呜……”

李俊业受不了这种悲戚的场面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傍晚李俊业正在案前处理军务,严冬的天,晚上格外的冷,忽然帐外门帘挑动了下,李俊业起初以为是风,抬头望去,却见林忠沧桑而憔悴的走了进来。

“林叔,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快坐!”

李俊业赶紧起身,将林忠扶在座位上坐下,又亲自从炉火中取出水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李俊业将茶捧到他得身前,林忠面无表情的将茶杯放在旁边。

看了一眼李俊业后,又噎了一下,李俊业知道他肯定是有话要说,微微一笑,道:“林叔有什么话想说,当面尽管说就罢了,我在这儿听着呢!”

林忠犹犹豫豫地看向李俊业,支支吾吾一会儿后,又闭上了嘴巴。

“莫非林叔是为了阵亡将士的事情来?”

“请林叔放心,他们的后事我一定会处理好,按照登莱镇的抚恤标准,我会把大湾最好的田地分给他们的家属,另外该给的抚恤金 ,我会用成色最好的白银的支付。”

“如果林叔觉得少了,我还可以从我个人腰包中再掏出部分来弥补给他们的家属。”

大湾南部田地一年三熟,土地肥沃,十亩能抵上登莱的三十亩,对于视土地为命根子的国人来说,这是很不错的条件,何况额外还有五十两银子的抚恤金,他们的子弟日后无论是入学还是投军都有额外的优待。

乱世女子一张饼,乱世中的人命真的不值钱,极端情况说是命如草芥,一点都不为过,这是非常好的阵亡抚恤了,林忠从未有过异议。

“李总兵误会了,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林忠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误会?”李俊业一头雾水 ,实在不清楚他为何深夜到此来。

他用写满了不解的眼睛看向林忠。

林忠咬了咬牙,开始说道:“我今天来是想找李总兵辞官的?”

“辞官,为何?”李俊业彻底懵了。

现在杨岳已经阵亡,水师二营能挑大营的就只剩下林忠了,若是他辞官,水师二营就真的群龙无首,没有谁能够镇住场子。

经过他这近一年对他得了解,以及冷明月的介绍,他绝不是一个落井下石,或者趁机要挟的人。

闻知他要辞官,李俊业有点紧张了。

林忠也从李俊业神情猜到了李俊业的顾虑,淡淡地解释道:“李总兵不要紧张,我要辞官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而是我这段时间发现我已经老了。”

“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没有杨岳那老东西在我耳边不停的聒噪,打仗的时候,我 竟然还不知该怎么打了,我已经习惯了那老东西的聒噪,没那老东西与我商量,我做什么事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

听到这里李俊业笑了笑,林忠也跟着笑了笑,泪中一颗泪珠不悄意的从脸庞滑落,落入他褶如刀刻的脸上,如同一滴甘霖落入干涸的田地里,顺着他脸上的褶子四处散开,直至不见。

“我老了,人不服老,真的不行,新东西我也学不进去,也学不会,脑子也没有从前那般好使,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辈老人应该退去,时代是你们年轻人的。”

李俊业将旁边的茶杯拎起,往林忠身边挪了挪,示意他先喝口茶,平和一下心态,林忠拿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浓烫的茶水入喉,顿觉得身子冷暖了很多,他拿起茶杯继续喝了几口。

“林叔为何突然有这般想法。”

李俊业往火盆中添加了一些柴禾,将火盆往林忠的往下挪了挪 ,新柴入盆,鲜艳的火顿时熊熊而起,林忠觉得身上彻底不冷了。

林忠放下了茶杯道:“你一直要求水师营教习西夷之技,从那一开始我就觉得力不从心,但当时我并不服老,直到前两日辛海出色的表现,让我才知晓,我真的已经老了,这时代该是你们年轻一辈人的了。”

“再加上杨大哥的离去,对我打击犹大,我现在已经心灰意冷,只怕是要辜负大小姐的托付了。”林忠怆然而伤感的答道。

“辛海,辛把总,最近有什么样出色的表现。”李俊业蹲下身来,用一根小树枝,拨动了一下火盆的干柴,火势更大了,附近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