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塔般的女子面对白烈的质问,沉默片刻后,爆发出一阵震得房梁落灰的大笑,回答道:"原来公子你好这口啊!早说啊!"
说罢,她重重的拍了拍白烈的肩膀,给白烈的衣服上印上了五个黑手印,“最的丑姑娘倒是好见,不过嘛……”见白烈的脸色有些不耐,她也就没再继续卖关子,“却也是要收费的,十两银子。”
听到这话,白烈长舒了一口气,暗暗庆幸道,还好是银子。
他原以为在这个认知颠倒,以丑为美的国家,人们会拿“奥利给”甚至更荒诞的东西当钱币,毕竟在这个连腐臭污水都能被视作珍宝的地方,用排泄物做货币也不算离谱。
不过好在,对方说的是十两银子,在白烈看来,这大概是【罗刹国】中为数不多还保留着正常逻辑的事物了,总算在他尚能理解的合理范围内。
银子白烈没有,不过他让龙傲准备的东西里,有几小块金子。心念至此,白烈便二话不说,麻利地从登山包里摸出了一块成色还算不错的小金锭。
女子低头瞥了眼,不过在看到白烈掏出的是一快金子后,原本热情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铁塔般的身躯往后一退,嗤笑出声:“公子莫不是在消遣我?这金子在我们这儿,也就只能买顿早餐,我说的是银子,比金子更贵重的银子!”
女子的话让白烈微微一怔,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那就是在【罗刹国】这个国家,银子比金子要贵重,其中的颠倒之处并不是货币本身,而是价值。
想通了这点后,白烈试探性的问道:“那我要是用铜币呢?”
“铜币?”听到这话,面前的女子猛地瞪圆双眼,惊讶道:“公子莫要诓我!那玩意儿在苟苟营,都够点咱们醉花阴除马户小姐外的几位花魁作陪了!”
说罢,女子面露狐疑的上下打量白烈,疑惑道:“公子你连这都不知?在咱们罗刹国,金子最不值钱的,往下是银,铜。在铜之上,就是【欧钢市】用钢材锻造的钢币,那钢币一枚便可抵千铜,目前,在咱们苟苟营唯一拥有钢币的,就只有马户小姐一人。”
“刚刚我就想问,我瞧公子这身行头,半点不像是咱们苟苟营土生土长,您莫不是从外头来……”
“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白烈抢在对方话音落地前解释道,“我们那儿还停留在以物易物,对钱币的门道可谓是一窍不通。”
他余光瞥见女子神色稍缓,便摸出一枚常见的暗黄色5毛硬币,伸手递给女子,并开口问道“姑娘你瞧瞧这个,能抵十两银子吗?”
看着面前的5毛钱,女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过在看清铜币上精美的浮雕图案后,她的神色又有些暗淡:"这确实是铜币,只是这图案……”
“我劝姑娘你想清楚再评价。”白烈面色一冷,沉声开口道:“这上面印的可是我故乡最尊贵的印记。”
女子喉间的话被生生噎住,铁塔般的身躯僵在原地,片刻后,她便颇为谄媚的说道:公子息怒!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说着,她慌忙用袖口擦拭铜币,小心翼翼将5毛钱揣入口袋,“虽然这上面的图案规整了些,不过还是可抵八百两银子的。公子您既有如此有财力,何不叫上几位楼里的头牌姑娘一同作陪?点那最丑的,岂不是屈了您的身价?”
白烈听到这话后,语气极为平静的回应道:“不必多言,我就喜欢丑的,姑娘你就不要再劝了。”
他顿了顿后,接着道:“这铜币就当做我今晚过夜的费用,好酒好菜……”话未说完,他就瞥见不远处的寻乐之人正炫着一碗爬满蛆虫的羹汤,一时间,白烈的喉间泛起一阵恶寒,当场改口道:“给我上些普通的粗茶淡饭即可,我这人,最爱吃苦。”
闻言,女子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随即,又化作夸张的惊叹:“公子你真是好品味!可这……”
“可这什么?”白烈开口问道。
“可这八百两实在太多,公子您若是不再点些别的姑娘,我……”女子搓着衣角,故意露出为难神色。
“剩下的就当赏你了。”白烈早看穿她的盘算,随手挥了挥衣袖,“快去安排。”
“公子大气!”话音落下,女子那铁塔般的身影便转向楼梯,迈步上楼,木阶在她的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得棚顶上爬动的潮虫纷纷跌落。
望着她那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冲的背影,白烈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他此生最荒谬的一次消费,一枚在外界价值五毛的硬币,竟在这颠倒国中换来了八百两的天价,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买五千块钱的热气球,离谱上天了。
不多时,铁塔女子就拽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二楼走了下来。
白烈定眼观瞧,只见眼前这姑娘身上裹着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粗布麻衣,在其发间处,还别着半截腐烂的花枝,至于她的脸上,更是抹着黑灰,满是污垢。可即便如此,也难掩她那眉梢眼角间的清秀。
在这满是“歪瓜裂枣”的醉花阴里,她的面容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被泼了墨的工笔画,反而透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协调感。
周围一位正搂着丑女调笑的客人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后,当场愣住,残缺的酒碗“啪嗒”一声摔在地上。他指着铁塔女子道:“老鸨子!你这是眼瞎了?找了个这么“丑陋”的货色糊弄人?”
铁塔般的女子闻言,笑出刺耳的“嘎嘎”声,紧接着,她谄媚地凑到白烈跟前,问道:“公子,这阿奴可是醉花阴里数一数二的丑女,您可还满意?”
“满意。”白烈嘴上淡淡的回应。然而心里想的却是:“我特喵的可太满意了!简直满意到家了好吗?”
果然,醉花阴的丑女正如他心中猜测的那般,是最美的。在这颠倒国中,美与丑是完全调换过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这姑娘泛红的眼眶,见她被这些前来玩乐的人当众取乐,便有些于心不忍,于是,白烈便看向铁塔女子道:“那我们现在能上楼了吗?”
“能能能!”铁塔女子赶忙回答道。
说罢,她就猛地推了这姑娘一把,斥责道:“公子都说对你满意了,那你还不快带公子去二楼的雅间?”
紧接着,她又转头冲这些一楼的客人解释道:“诸位爷有所不知,是这位贵客就好这口!可不是奴家我的审美眼光有问题。”
姑娘被推的踉跄着扶住楼梯扶手,却不敢有半点怨言,她低声说了句“公子请随我来”后,便在前面领路,语气听不出悲喜。
白烈快步跟上,很快,两人就来到了铁塔女子口中的“雅间”。
阿奴推开两人面前这扇雕花早已剥落的木门后,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檀木腐朽气息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雅间内光线昏暗,仅靠着墙角一盏冒着黑烟的油灯照明,在木门的对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八仙桌,八仙桌的后方,便是供人“享乐”的床铺。
白烈的目光粗略的扫视了一番房间内的环境后,长舒了口气。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比他想象中的“雅间”要干净不少,至少没有蠕动的潮虫或是发臭的食物残渣,勉强还算得上是人能待的环境。
阿奴那纤细的手指刚触到白烈的衣服,就被他给躲开了。昏暗的油灯下,她那满是黑灰的脸显得无比平静,轻声道:“公子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寻欢作乐?既然点了我,奴家自然是要好好伺候……”
“先不急。”白烈笑了笑后,便坐在了凳子上,他见阿奴仍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便指了指八仙桌前的另一张凳子,“你也坐,咱们先聊聊。”
听到这话后,阿奴微微一怔,随即,便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苍凉:“公子你可是有事相求?”
“哦?何以见得?”闻言,白烈颇为意外的问道。
“猜的,不然的话,寻常的客人哪会点像我这样的丑女?”阿奴苦笑,“您之所以点我,应该是想用最省钱的方式,从我这里打听马户小姐的消息,对吧?”
白烈一怔,想起那枚抵了八百两的5毛硬币,忍不住轻笑:“省钱?我刚刚可是花了八百两呢。”后半句他没说,那就是他还真就是来从她口中打听马户消息的。
阿奴听到“八百两”这三个字先是一怔,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难怪铁娘娘破天荒的给我二十两赏钱,原开是公子出手阔绰,看来是我猜错了。”
卧槽?这特喵的是花子二手车吧?这中间商赚差价也忒狠了!白烈在心中暗暗想道。
“铁娘娘就是我刚刚在楼下见到那个女人吧?”这话白烈属于是明知故问,可眼下他就需要这样的无脑问题打开阿奴的话匣子。
阿奴轻轻点了点头,回答道:“是,铁娘娘在这儿已经五年了,自打【醉花阴】开张,她就是这儿的老鸨,是除了马户小姐外“身材保养”最好的。”
“身材保养最好的?”白烈心中暗自吐槽,这铁娘娘身形宛如铁塔,就算是现在有人告诉他,当初在景阳冈打虎的不是武松,而是这铁娘娘他都信,毕竟这体格搁这摆着呢。
换做在正常的世界,客人见到这样的老鸨,估计连门都不敢进,就得被吓出来,就这还特喵的身材保养最好?健身教练身材是吧?以胖为美是吧?人家唐朝说的胖是丰满,前凸后翘,你这是什么鬼啊?
虽然脑子里在胡思乱想,白烈的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十分自然的将话题引开:“刚刚瞧阿奴姑娘你动作挺熟练的,是常有人点你?”
阿奴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攥了攥衣角。她微微低头,沾着黑灰的耳垂泛起可疑的红:“不……这是第一次。之所以这么熟练,是因为铁娘娘每周都会为我们这些姑娘进行一次培训。”
说到这,她顿了顿,抬眼望向面前闪烁的油灯,火苗在她的眼底明明灭灭,“您是头一个愿意花大价钱见我的,其他客人……”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都嫌我长得太丑。那些客人见了我,都说铁娘娘是拿胭脂去充锅灰糊弄人。
“原来如此。”白烈点点头,“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醉花阴里怎么会有你这么……”险些脱口而出的“美”字被他生生咽回,改口道,“这么【特别】的姑娘?”
阿奴听到这话后,轻笑出声,只不过这笑声里夹杂着些许的苦涩,"公子……您不必费心委婉,我自己知道的,我这张脸长的吓人,您尽管直说便是,这些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白烈心说,那是你的思维出了问题,就拿这醉花阴来说,外面那些呲嘴獠牙的玩意跟你相比,算不算是个人都有待商榷。
见白烈点头,阿奴便继续讲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的原因。
“我爹原本是这【醉花阴】里的杂役,三年前,他失手打碎了马户小姐的琉璃盏。为了抵债,他就把我以二十两银子卖给了醉花阴。可这儿的客人都嫌我长得“丑”,不肯点我……”
“秋豆麻袋!”白烈忽然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给阿奴吓了一跳,他虽然听不懂这古怪的“牲畜语”,但她见白烈的手势,却也能明白是让自己先不要说话。
“我有一个问题。”
“公子请讲。”
“你爹是不是姓沙?”
阿奴听到这话,一脸茫然,她摇了摇头后,便回答道:“不,他叫阿大,像我们这样的奴籍贱民,生来只有主人赐予的代号,是不配拥有姓氏的。
“哦,我还以为你爹是卷帘大将呢。”白烈小声嘀咕道。
“公子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你继续吧。”
“因为丑的缘故,铁娘娘便让我去学琴,遮住脸只卖艺。平日里,我就是靠着给客人奏些曲子,赚些零散银子还债,顺带养活自己。”
说到这儿,她突然自嘲地笑起来,“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因为这张丑脸,被您这样的贵客点中,您是个好人。”
白烈摆了摆手,道:“打住,别给我发好人卡!我最讨厌这个!”
“我再问你,五年前的这个时候你正在做什么?”
白烈的思维跳脱让阿奴有些发懵,她在思索了片刻后,便回答道:“我正在家里做饭。”
“那天你吃了几碗饭,有什么菜,你晚上几点睡的还记得吗?”
“半碗,有炒野菜,还有煮鸡蛋,那天晚上我是十点睡的。”虽然不明白白烈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不过阿奴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白烈“哦”了一声后,便在心中暗暗想道:“究竟是虚假的世界呢?还是……
篡改的记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