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的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赢高治没提再去岳家打秋风的事儿,李北玄也没追问。
只是摆了摆手,换下一个来。
没过一盏茶,第二组人进来。
这批是管河道和民工的。
一进来便拱手道:“灾后疏浚工程已由白氏接手,现分为两路,一为南堰主干渠,一为东岭支涧,调民夫一百四十五人,每日工价二十文,由官署统一发放,日结。”
“官署现在还有钱?库房里不是空的能跑耗子了?”
赢高治眨了眨眼。
随后便听属下有条不紊的回报道:“白家那边说了,若县署款项延滞,则由白家先垫。”
“哦……”
赢高治一听这话,差点没感动的哭出来。
但李北玄却不为所动,只是点了点头:“白家说归说,但别信得太死,让他们立个字据,一式三份,白家一份,官署一份,再送我一份。”
“还有那个主干渠,别全交给他们干,调潞川工部旧卒二十人监督开工,别让白家做成私渠。”
众人领命退下。
紧接着,是王家的人。
这批人进门时,赢高治主动起身迎了上去。
而王家长房当家王三郎亲来。
不再是当初那副油头粉面的样子,反倒神情端肃。
带了两名子侄,还有三位老账房。
“此番潞川上下动荡,我王氏素蒙朝廷厚恩,不敢不尽绵力。”
王三郎说得体面,赢高治也回得四平八稳:“王家素重礼教,此番更是躬身而行,天下之士,当以为范。”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王家接手的事务最杂。
既包括城中粮道和盐政,又要负责后续的商税统筹与屯田备案。
尤其是盐政,本为潞川商贾命脉,牵涉极广。
李北玄一向谨慎。
而赢高治虽然现在非常亲近自己三个岳家,但在这件事上,他也没跟李北玄打岔。
只是看着王三郎,语气严肃道:“王三哥,你们王家虽有盐权之旧,但本朝律例,盐务未得私营。此番托付王家,不过是望尔等借地方便利,助官府理清盐路,稳定价格。王家若有贪越……”
“不敢。”王三郎拱手,毫不迟疑。
“好。”
赢高治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李北玄,试探道:“李兄,你看这样如何?盐价稳定期为五十日,若期内物价波动不超一成,王家可领岁勤匾额一方,入潞川碑记。”
“……啊,行行行,你看着办。”
李北玄抿了抿嘴,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而王三郎听见岁勤二字,先是一乐,但后知后觉,又有些异样的看了李北玄和赢高治一眼。
这是啥意思?
晋王殿下要颁布政令,还要先过问李北玄?!
分不清大小王了这是?
但王三郎也没问,只是沉稳的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谢过赢高治,才欢天喜地的转身离去了。
而等到王三郎走了之后,李北玄才戳了戳赢高治的胳膊:“哥们儿,岁勤是什么意思?”
“……”
李北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赢高治差点没被茶呛死。
“你说啥?”
“我没说啥啊。”
李北玄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就是你刚刚不是说什么‘盐价稳定期为五十日,波动不超一成,就颁个岁勤匾额、刻碑入记’嘛?我觉得说得挺带劲儿,就答应了……但我真不知道那岁勤到底是个啥意思。”
“你、你你你你你……”
赢高治一连串“你”字憋得脸都红了,“你刚才点头点得比我还快,我还以为你懂呢!”
而李北玄理直气壮:“我不懂啊,但你说得那么自信,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呗。”
“……”
赢高治捂着额头,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发飙。
半晌后,他扶着桌子坐下,咬牙说道:“岁勤是指,一年之中在地方有显着政绩、贡献突出的世家或官员,授匾额以表彰其‘勤于岁事’,立于地方学宫或祠庙旁,算是半官方、半民间的表扬。”
“虽非正诰,但能入地方碑记,往往意味着门第往上攀一级,能跟进士、贡生一样列入乡绅谱。”
“哦~!”
李北玄恍然大悟地点头,“大饼!”
“那倒也不完全是大饼,主要是可以提高士绅在地方的的影响力和名望……算了,不跟你扯。”
赢高治撇撇嘴,继续处理政务。
等到他们真把最后一封公文敲完、最后一枚印信盖下去时,天边的日头已经开始往西斜了。
而此时,官署门外。
一众随行早就等候多时。
旗帜猎猎,甲胄鲜明。
马队已经列好阵,车队也调头对准了南城道口。
而潞川大门前,三家大户,白、刘、王也各派了代表站在道路两旁,拱手相送。
白家老太太亲自出面,刘家二姑娘也远远立在车下,王家则依旧保持那份端着的姿态,只让王三郎带着家中子弟列队。
赢高治披着斗篷上马时,脚刚蹬进马镫,就听见王三郎躬身说道:“潞川虽小,然自古多变,如遇风波,还望殿下再临。”
“他日自当再来。”
赢高治笑着回了一句,随即一拨马缰,朝前一带。
马蹄一动,铁骑随行,整个车马列队如水流缓行,缓缓转入潞川南道。
走出城门时,寒风已经冷的像刀子一样了。
赢高治和李北玄不约而同,选择放弃装逼,放弃骑马,先后钻进了暖烘烘的马车里。
落座后,先是暖了一会儿。
然后赢高治摸出一张地图,对李北玄道:“李兄,我们可以从南道绕出去,避开北丘那一段泥地。潞川到晋阳,四百里马程,咱们若走得稳,五日可至。”
“五日?还行。”
李北玄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
而赢高治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
道:“潞川的事我是真没想到……刚来时觉得荒凉寒苦,现在走了,居然有点舍不得。”
这一路下来,一程比一程苦。
刚进潞川时,前有百姓作乱,后有粮荒紧急。
赢高治本以为这已经是地狱难度了,但现在想来,潞川恐怕只是噩梦之旅的一个序,连特么正题都不算!
想到这里,赢高治顿时有些感慨。
但一转头,就见李北玄斜睨他一眼:“舍不得?你舍不得的是谁?白三、刘二、王四、王六还是太原王家那俩?”
“……你这人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