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川王氏,出自太原王氏一脉。
论起族谱,五代之前便有宗亲拜入王谢门阀。
王家家主年逾六旬,现已经退居二线。
真正主持族中事务的,乃是王家家主的嫡三子王文远,号称王三郎。
虽非长子,但实权在握。
为人圆滑机敏,长袖善舞,平日里最擅长左右逢源。
不仅如此,王家族中还有人在晋阳为官。
听说前两年,更是与京中某勋贵之女有过通婚意向,虽未成亲,却也因此得了些实打实的“上头关系”。
若是能让王家牵头,无论是名声、实力还是对官府的震慑,都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李老哥,赵老哥,我觉得这事得快。”冯鹤年沉声道,“趁今晚,便派人去请王三郎出来咱们一商。”
“不能再等了。”
“对,必须得先定个底价。”
“捐也好、换也罢,咱们要有个统一口径。”
李庸当即点头,叫了个心腹小厮,吩咐道:“去东坊王宅,请王三郎前来,便说是几家老友商议赈事,望他务必移步。”
“是。”
小厮抱拳,立刻冒雪而去。
而此时,堂中几位士绅也开始低声商议策略、价码、捐数……打算连夜商议出一个底线。
“咱们自己先拟一个底线,我这边最少是五百石,几位怎么看?”
“我恐怕要多加一些,约莫七百左右。”
“那我少一些,四百……”
众士绅商量的热火朝天。
很快按照各家财力、土地、实力、地位,拟出了一个大概章程。
每家每户所出的粮食物资,约莫都在五百石左右。
最高不超过八百,最低不少于三百。
“这应该就差不多了,王家比咱们都强出一线去,榜首之位,我们便不与王家争抢了,但他若出,最好也莫要超过一千,否则我们面上都挂不住。”
“是极是极,王家虽可以当个榜首,但不能把我们落下太远才是。”
“等王三郎来了之后,问问他的意见……”
……
然而话音方落,外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却是方才派出去的小厮,顶着风雪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脸色十分难看。
“老爷……不好了,王宅那边……王家没人。”
“没人?”冯鹤年皱眉。
“是的。”小厮喘着气道,“小的一到王宅前门,就发现府门紧闭,左右厢房都无灯火。我还以为是睡下了,结果刚要扣门,就被守门的老仆拦住,说老爷、少爷、管事,全家上下都被晋王派人请去官署了,说要谈赈灾之事,现在还没回来。”
话音落下,堂中瞬间静了。
几位士绅的脸色齐刷刷地沉了下去。
“……官署?”
陈怀道眼皮一跳,语气阴冷,“王家被请到官署去了?”
“不错!除了王家之外,还有城南白家和城中刘家,都……都在官署。”
小厮说完,厅中一片沉寂。
就连年纪最大,见识最广的李庸,表情都难看至极。
因为王家、白家、刘家三家,乃是潞川数一数二的大户。
王家自不必多说。
出自太原王氏一脉,族中人才辈出,世代簪缨。
而白家,虽未有王氏那般门阀旧望,却在潞川经营盐茶之利数十年。
仓储充盈,商号遍及西北诸州,是地道的财雄势盛之族。
至于刘家,则是在地耕读世家。
传承六代,府上子弟中不乏进士举人。
尤以族中长孙刘景渊为翰林院编修,虽不张扬,但官声颇佳。
刘氏家族素以稳重守成着称,在潞川士林中也极有威望,许多中小士族皆以刘家为马首是瞻。
三家之中,王氏主声,白氏主财,刘氏主望。
若说其余士绅是“富户”,这三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心骨”。
而原本,在李庸府上合议之时,众人便有意将这三家拉来一并定策。
由王三郎出面牵头,其余人各自分摊,一则,可对外可称士绅同心,二来内部也好互为掣肘、彼此约束。
不至于有人带节奏、抢风头。
可如今,王家、白家、刘家三家同时被请入官署,整整一个晚上未归……
他们连个参考答案都没有了!
“各位,怎么办?”
冯鹤年颤抖着嘴唇问道。
其余三人,齐齐都将目光投到了李庸身上。
而李庸环顾四周。
良久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给各位交个底吧,我们李家……出两千。”
听见这话,四人脸上立刻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但却无一人反驳,更无一人讨价还价。
只有最年轻的陈怀道张了张嘴,片刻后,涨红了脸嗫嚅道:“那……李老莫要出尔反尔啊。”
“那是自然。”
李庸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神色。
再没心情商议什么,只是端茶送客。
四位士绅离开了李家。
回到府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库房。
李庸不愧是他们这群中层士绅中,年纪最大也最精明的一个老狐狸。
两千石,这个数字不低。
它高过市面上多数富户的估算,也远超了他们几个今夜,在李家厅中拟出的,统一章程的上限。
不论是五百、七百,还是最高的八百,在这个数字面前都显得小家子气。
但偏偏,这个数字又不夸张。
不至于高得离谱,也不至于引起公愤,更不至于让他李家伤筋动骨、倾尽底蕴。
两千石,正好卡在一个“看起来很大方、实际却留有余力”的位置上。
没有争先,却也绝不落后。
若明日王、白、刘三家开榜竞捐,李家两千石的数字,足以挤进前列,不至于被打压出局。
而若那三家态度模糊、投入不多,他李庸则可顺势稳坐士绅之表率之位。
一进一退,都留有余地。
而对在场其他几人来说,这两千石就不仅仅是一组捐粮数字了。
而是一道摆在他们面前的警戒线。
他们若是还想按原来协商的章程出三五百石,那李家两千石这一出,便等于将他们打入惜米吝粮的行列。
但若是有人一时冲动,想要趁着李家摊牌来场豪赌,妄图压李家一头、搏一个风头。
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能在明天榜文贴出、舆论四起的场面下,不但能稳压李家,还能同时压得住王家、白家、刘家。
“老登,真特么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