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隆冬里，下了几场雪后，屋檐上滴水成冰，大庆东北处沁原城还是打了起来。
“两军于沁原交战，木颜震被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桓祎将手中兵书放下，横了木颜晴一眼，“本王并不知晓，如何告诉你？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一身男装的木颜晴将手中书信放在顾桓祎面前的书案上，“我在你们大庆的一个驿站里安了探子，赶上洛渭洲八百里加急传信回大庆皇宫，在那驿站里换了信使，我便得因此了消息。”
听见洛渭洲的名字，顾桓祎蹙眉，自己从承虞山回来，便听说洛渭洲带兵往北，接替洛知彰驻守北方，竟是去了东北沁原城。
看来是顾桓祁故技重施，表面上派兵往北，实际上早就猜到木颜震想要攻的是东北，于是让洛渭洲去了。
洛知彰不可能不知道这事，竟也对自己守口如瓶。
这个洛知彰，如今还是不肯与自己站在一边。
木颜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顾桓祎，“你当真不知？”
“本王何必要骗你？”顾桓祎展开书信，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木颜晴眉眼间的警惕渐渐消散，语气平静下来，“洛渭洲传信回来问皇帝，如何处置木颜震。”
顾桓祎一边读信，一边问道：“本王记得，你们家中，还有旁的兄弟姐妹，是吧？”
“是，除了我们这些庶出，我家中还有嫡出的弟弟，叫木颜霁。”
顾桓祎读完信，随手扔进了炭炉里焚了，“那你估计，木颜震被抓，你这个弟弟会降吗？”
“什么意思？”
顾桓祎低头抚平自己衣衫下摆的褶皱，漫不经心道：“若此刻你是木颜霁，身在茕挞营中，你的新主兄长木颜震被抓。而此刻茕挞的生死自然系在你的身上，你会做何决定？”
木颜晴的眸中生出光来，“若是我，我当然是向大庆送来降书，以护佑茕挞子民为名收兵。每年进贡大庆，并愿意大庆以木颜震为质，如此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做茕挞之主了。”
“你的机会，这不是就来了吗？”顾桓祎朝木颜晴笑了笑，“木颜震成了俘虏，木颜霁称王。若有朝一日，你从大庆带着木颜震回了茕挞，又会是如何一番景象呢？不如就先看着他们鹬蚌相争，本王也想看看，你的那些兄弟们究竟是几斤几两。”
木颜晴粲然一笑，指背轻抚过顾桓祎俊朗的脸颊，“诚王爷果然机智，不知成怀瑾有什么可以为诚王爷效劳的呢？”
顾桓祎的脸稍稍侧了侧，与木颜晴的手背拉开距离，冷声道：“你不如早些交代，你究竟在大庆安了多少探子？”
木颜晴脸上的笑意倏尔消失，“除了驿站，还有京都城的一家酒楼，再就没了。”
顾桓祎侧目，瞥了木颜晴一眼之后，披上一件雪狐大氅离开了书房，“承虞山下的民居已经修建完成了，思远差不多也要启程了。本王要入宫一趟，自请回西北驻守。”
“回西北？可是沈姑娘的事情...”木颜晴跟上顾桓祎的脚步，还没说完，径直撞上了顾桓祎坚硬的后背，“唔——”
顾桓祎阴沉着脸，转过身，“还说你只在驿站和酒楼安了探子？”
木颜晴捂着一阵酸楚的鼻尖，“我没有骗你。”
“那你如何知道沈清和之事？”顾桓祎眸色一黯，“你又跟踪我？”
“我实在好奇...”木颜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不过你若自请回西北，沈姑娘之事...”
不等木颜晴说完，顾桓祎冷笑一声，转身离开，只撂下一句：“你可太低估我那皇兄了。”
*
傍晚，橘粉色的晚霞烧红了天边的云。
顾桓祁难得闲暇时光，拉着顾桓祎在榻上对弈，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温声问道：“你在西北也有一年多了吧？”
顾桓祎仙鹤指执棋落子，将白子落在棋盘上，“是，一年多些，西北比京都还要干燥不少，不过时间已久，也习惯了。”
顾桓祁余光在顾桓祎的脸上扫过，淡淡道：“前几日秦书礼入宫了。”
顾桓祎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心神仍在棋局上，“臣弟回京都后也曾去过秦府拜访探望几次，只是云骑尉仍是闭着门，不愿见客，秦侍郎也已经白发苍苍，着实令人唏嘘。”
顾桓祁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敛正容色，“秦书礼说秦善远这些日子身在京都城中总是闷闷不乐，他向朕请旨，想让秦善远赴西北驻守，也许心境也会有些变化。”
顾桓祎手上一顿，“西北？为何是西北？”
“怎么，”顾桓祁神色如常，声音不轻不重，“诚王不愿意？”
“怎么会呢？”顾桓祎干咳一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起身作揖，恭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听凭皇兄做主。”
顾桓祁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中，棋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朕也看着你建功立业，只是再过半年便是选秀了，你离京颇久，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朕想着，若有与你相配的，也可为你赐婚。”
“臣弟谢皇兄。”
顾桓祁将顾桓祎搀扶起来，正要说什么，江义敏捧着封密信进了尚宸殿中，“皇上，...北边来了信。”
顾桓祎垂下眸子，定了定眸中神色，这个木颜晴当真是有本事，得来密信竟能比皇宫还快上两个时辰。
顾桓祁将信件接过，一目十行飞快地读完，眸底生出笑意，朝江义敏道：“传洛知彰入宫。”
“是。”
顾桓祎也忙道：“皇兄政事繁忙，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
是夜，明月高悬，零星又落下几片雪花来。
“所以你是故意装作不愿意留在京都城中，想去往西北。而顾桓祁自然不会如你的意，更会想要将西北交给秦善远驻守。”木颜晴在羊腿上刷了一层油，放在火堆上炙烤，焦香的羊肉配上孜然粉和辣椒粉的味道，钻进鼻息之间。
顾桓祎坐在火堆旁，伸手抚着院中青石板上的一层薄雪，指尖触及瞬间，雪花融化成水，“本王在西北的声势日渐浩大，此次剿灭山贼有功，帝王最是忌讳功高震主。即便没有秦书礼入宫请命，顾桓祁也不会让本王再回西北的，只是刚好送上门一个秦善远，也省得顾桓祁寻人接替本王了。”
木颜晴抬眸，目光穿过火堆上的空气热浪看向顾桓祎，“此次秦书礼入宫请命，可与你有关？”
顾桓祎扬唇笑了，意味深长，缓缓站起身，“你这羊腿也烤得太慢了，待你烤好了，再同本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