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知情微 >  第257章 证据

两架马车停在秦府门口,偏院的寝殿里秦善远坐在床榻上,不愿让任何人贴身伺候,连自己的母亲,都被拦在了门外。

“远儿,让母亲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秦夫人哽咽着,手上叩着门,不断轻声询问,“远儿,把门打开,好不好?”

秦善远并未理会,只是看着自己断掉的左腿,慢慢红了眼睛。

穿过一条回廊,秦府花厅里,得知自己儿子受伤不过两日的功夫,秦书礼似乎老了不少,将手中茶盏搁下,思量片刻,站起身,又朝顾桓祎深深作揖道:“下官多谢诚王爷救命之恩。”

顾桓祎赶忙起身,双手将秦书礼搀扶起身,温声道:“同为大庆效忠,相互扶持本就应该,秦大人不必如此。”

秦书礼双手颤抖着,“只是下官没想到,一个好好的孩子上了战场,回来却是这本模样...倒不如当初多读些诗书,科举入仕...”

秦书礼自己是个神通,三岁识千字,十岁便开始注经释文,十二岁着作等身,十五岁便在科举中夺魁。

一双儿女却自幼习武,女儿如今被关在冷宫,听说已经疯了;儿子离开京都不到二十日的功夫,也成了残废。

顾桓祎在秦书礼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本王已经将那些山匪尽数杀了,也算是为秦公子报了仇。”

秦书礼想起那封信件,若不是顾桓祎,自己如今还忙着去凑十万两白银呢,心中更是感激。

从秦府离开,上了马车,车帘放下一瞬,顾桓祎沉了眸子,满脸不屑地闭上眼睛,“去皇宫。”

从皇宫回到诚王府时,晚霞已经给天边染上了一层橘红色,顾桓祎沐浴更衣,换了身白色暗纹常服,去正厅用饭。

木颜晴一身男装立在正厅,已经恭候多时,待顾桓祎坐下,才坐在顾桓祎的身侧,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男子的模样。

只是心口的伤仍在隐隐作痛,木颜晴偶尔蹙眉,强忍着并未作声。

思远仍在承虞山,诚王府里伺候的人不多,木颜晴暗中观察着顾桓祎,犹豫再三,才忍不住问道:“王爷今日入宫,见到皇上了?”

顾桓祎侧目,看向一身男装,将脸涂黄的木颜晴,微微张嘴,只是吐出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木颜晴一愣,“传闻诚王茹毛饮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皆是与将士们一起,向来不拘小节。自坐下用餐开始,王爷每道菜夹取皆不超过三次,似乎并非如传言那般。”

“人在军营自然不同,若处处端着,哪里还有将士们愿意为你拼命?”顾桓祎说完,搁下了筷子,“本王用完了,你慢用。”

木颜晴一愣,握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一顿,看着顾桓祎离开的背影,直觉顾桓祎今日不对劲儿,定是入宫述职时发生了什么,亦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尚宸殿里,江义敏动作轻柔,在香炉里添了些一分春,又换了两支新烛,而后退到一旁,看着顾桓祁在奏折上落下朱批。

“风寒痊愈了?”

江义敏稍稍弯腰,怀中拂尘一抖,恭声道:“奴才谢皇上关怀,奴才身子骨不如从前,劳皇上挂怀,实在惭愧。”

顾桓祁将御笔搁下,长舒一口气。

一连几日,先是与洛家父子商议茕挞部之事,又要听诚王述职,中间红樱还送来了劳长戌的供词。

听见皇帝叹气,江义敏道:“皇上累了,可要回景乾宫?”

顾桓祁正欲颔首之际,瞥见搁在一旁的劳长戌的供词,字迹潦草,顿笔与提笔之处断断续续,应该是受伤不轻,画押处用的似乎也是血。

那猩红的指印似一张血盆大口,不停在顾桓祁的耳边提醒,自己的枕边人是如何的蛇蝎心肠,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重获自由;谋害皇嗣,意图嫁祸嫔妃;与前朝官员勾结,上书进谏立皇长子为储,想要以此离间自己与洛家。

尚宸殿里的空气变得沉重压抑,顾桓祁的眸中蕴含威势,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供词,“带上劳长戌,去碧凰宫吧。”

江义敏见顾桓祁如此疲惫,心中不忍,劝慰道:“皇上近日国事繁忙,奴才方才听见您皇上咳了几声,不如先回景乾宫休息,待明日下了朝,再去碧凰宫也不迟啊。”

顾桓祁的眼尾染上一抹厉色,“朕看你不止是老了,胆子也是愈发大了,如今倒是做起朕的主了。”

“奴才不敢。”

江义敏觑了一眼顾桓祁的侧脸,不敢再劝,倒退着离开尚宸殿,奉命备轿去了。

俪妃离宫当晚,皇帝在花丛中宠幸了新人,满朝皆在议论少年皇帝自然风流,想必是早就厌弃了俪妃。

可是江义敏看得明白,杨答应一夜承宠后,就再也未见过皇帝的面了,皇帝也再也没进过后宫。即便是初一时,皇上都不曾去过碧凰宫。

哪里是厌弃了俪妃,分明就是放不下俪妃。

那夜顾桓祁在御花园宠幸杨答应时,醉中喊的,仍是俪妃的名字。

暮色浓稠,叶皇后才刚哄睡了顾景澈从偏殿出来,就听见宫门口的通传声,不由一惊。

桂落在一旁欣喜道:“娘娘,想必是皇上想通了,娘娘是皇上的正妻,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叶皇后一时喜上眉梢,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忙着敛理衣容,“桂落,本宫头发乱不乱啊?”

桂落频频点头,伸手将叶皇后发髻间的珠翠拨正,“不乱,不乱,正好呢!”

叶皇后又抿了抿鬓边碎发,正欲相迎,见顾桓祁沉着脸径直去了正殿,才刚扬起的笑脸瞬间又僵在了脸上。敛正容色跟着顾桓祁也去了正殿,“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顾桓祁提起衣衫下摆,高坐上首,满脸冷漠地看着叶皇后。

未得皇帝免礼,叶皇后欠着身子,呼吸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片刻功夫,叶皇后闻见一股潮湿腥臭的奇怪味道,余光瞥见小源子带着一个满身是伤的人进了正殿,脸已经红肿至难以辨认。

“娘娘...”叶皇后身侧的桂落小声道:“好像是...劳太医。”

叶皇后瞳孔一颤,猛地转过头去,看着地上那个已经被搓磨地不像样子的人。

劳长戌已经无法跪直了,佝偻着身子半伏在地上,眸色浑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叶皇后,口中模糊无力地呼救着。

坐在上首的顾桓祁这才缓缓开口,眼神示意小源子,“将劳太医的供词,给皇后看看。”

小源子得了命令,将五页供词双手呈在叶皇后跟前。

叶皇后的目光从那供词上扫过,这才明白顾桓祁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忍不住嗤笑一声,似乎在嘲笑方才的自己,定是昏了头,竟会为顾桓祁的到来而抱有期待。

站直身子,叶皇后深吸一口气,不屑道:“只有供词吗?”

小源子一愣,看向上首的顾桓祁。

顾桓祁的瞳孔骤然收缩,垂眸抚平衣衫下摆的褶皱,“皇后还想要什么?”

叶皇后纤细的手指拿起那供词,一张一张翻看着,扬起下巴,似轻蔑,似漫不经心,“皇上,臣妾是大庆的皇后,不是随便什么人用五张供词便可以攀咬的,证据呢?”

“碧凰宫的范宝吉便是证据,”顾桓祁抬眸,眸中含着不可撼动的威严,“范宝吉七月里,去太医院寻劳长戌看病六回,这些,太医院的记档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皇后该不会是要说,范宝吉身患恶疾,当真是需要找劳长戌医治,才会如此吧?”

“自然,”叶皇后浅笑,神色如常,“范宝吉去太医院看病,每一次都是同臣妾告了假的,皇上向来仁德,臣妾身为皇上的妻子,自然不能苛待宫人。再说,范宝吉每一次看病都是开了方子、抓了药的。皇上若是不信,臣妾命人将范宝吉传来,给皇上看看方子就是了。”

顾桓祁看着眼前的美人,却觉得甚是厌烦。脸色倏尔变化,气极反笑,一时间气血翻涌,眼前一阵发黑,“那皇后同朕说,俪妃并非洛家女时,你的证据呢?谁都可以是沈清和,皇后凭什么一口咬定俪妃是沈清和呢?”

叶皇后弯唇笑了笑,满眼温柔,模样极为贤德,淡淡道:“臣妾也只是将查到的事情禀告皇上,告知皇上臣妾疑心之事。皇上听完,也和臣妾有了相同的推断,不是吗?”

太阳穴处猛烈跳动,喉头间涌上一股腥甜,顾桓祁咳了一声, 一阵温热从口鼻处喷涌而出,在顾桓祁玄色的衣袍上开出了暗红色的花。

“皇上!”

“来人啊!”

“传太医。”

一连串的呼喊声中,叶皇后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首气急攻心陷入昏迷的顾桓祁,盈盈杏眼中浮起一丝悲悯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