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红了西天,残阳透过层叠的古树枝桠,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碎金。郑吉立于林中空地,玄色锦袍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发际下那道淡金色的万古族图腾——这是他隐藏多年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绪翻涌微微发烫。

“司徒那老狐狸的人,倒比约定时辰早了一刻钟。”他指尖捻着片枯叶,目送三个黑衣妖兵从雾中现身,靴底碾过枯枝的轻响在寂静山林里格外刺耳。为首的妖兵单膝跪地,呈上一枚刻着蛇纹的令牌:“司徒大人命我等听凭郑吉大人调遣,只是……”他抬眼偷瞥郑吉,“劫持李静公主乃是逆天之举,大人真要借万古族王后的刀,断了王英的念想?”

郑吉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树干上弹回来,竟带了几分阴冷的回响。“刀?”他将枯叶掷向地面,“王后要的是能救二王子的‘药引’,李静的心头血恰好合了万古族的禁术;王英要的是他的青梅竹马,若李静落入万古族,你说他会不会疯了似的闯进去?”他俯身捏住妖兵的下巴,眼底翻涌着暗紫色的妖气,“到时候,一边是护女心切的人族皇室,一边是视王英为眼中钉的万古族,咱们只需要站在山巅,看这场火烧得够不够旺。”

妖兵喉头滚动,忽然想起司徒大人的叮嘱——这位郑吉看似温文,实则比万古族最毒的藤蔓还要缠人。他忙叩首:“属下明白了!今夜三更,李静公主会从城西密道前往王英军营,我等已布下‘锁灵阵’,定能将她毫发无损地带到万古族祭坛。”

“毫发无损?”郑吉直起身,理了理袖口,“不必。留口气就行。”

山风骤然转烈,吹得林间落叶纷飞,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暗处窥伺。郑吉望着李静府邸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王英,你欠我的,该用你最珍视的东西来还了。

月华如练,淌过青石河床,将满河碎银晃得人睁不开眼。白薇薇坐在光滑的鹅卵石上,指尖刚触到微凉的河水,便被一股暖意裹住——浮生指尖凝着的淡金色仙气正顺着她的脉络缓缓游走,驱散了体内残存的妖气反噬。

“好些了?”浮生收回手,玄色广袖扫过水面,惊得一群银鳞鱼跃出水面,在月光下划出细碎的弧光。

白薇薇望着鱼群落回水中的涟漪,忽然轻笑:“上神待在人间久了,竟也学会这些讨巧的法子。”从前的浮生,只会用冰封千里的威严示人,哪懂什么月下观鱼的温柔。

浮生垂眸看她,睫羽在眼下投出浅影:“你若喜欢,这河中的鱼,天上的月,只要你开口,我都能为你取来。”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仿佛天地万物,本就该由他随手赠予心上人。

白薇薇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青苔:“可我想要的,你给不了。”王英的笑,王英的承诺,那些刻在魂魄里的牵绊,纵是上神之力,也剜不去。

浮生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莹白的木笛。笛身刻着繁复的云纹,似是用昆仑山上的千年寒木所制。他将笛横在唇边,清冷的笛声便漫了开来——没有宫商角徵的章法,却像山涧清泉流过玉石,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安宁。

白薇薇听得有些怔忡,不知不觉便将头靠向他的肩头。浮生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笛声却悄悄添了几分暖意。

不远处的柳荫里,彩雀拽着庞朗的衣袖,压低了声音:“你看,白姐姐靠在浮生上神肩头呢……他们这样多好,王英有什么好?”庞朗挠了挠头,望着那抹依偎的身影,忽然道:“要是浮生上神肯用法术,把白姑娘脑子里关于王英的记忆抹了,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苦了?”话音未落,彩雀已狠狠掐了他一把:“胡说什么!情字哪能靠法术强求?”

两人争执的低语刚飘到河岸边,浮生的笛声骤然断了。他抬眼望向柳荫深处,眸中金光一闪而过,白薇薇也似有所觉,猛地直起身,望向那片晃动的树影——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晚风卷着几片柳叶,缓缓落在水面上。

而此时,浮生握着木笛的手指,正缓缓收紧,指节泛白。他方才分明感觉到,有一缕极淡的妖气,正顺着晚风,缠向白薇薇的后颈。

万古族祭坛的石砖缝里渗着暗红血渍,烛火在青铜鼎中明明灭灭,映得王后枯槁的脸上满是疯狂。她看着被妖兵按在祭台上的李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快!把她放在二王子身边!司徒大人,你的‘换血术’定能救我儿!”

祭台中央躺着的少年面色青灰,脖颈处浮着诡异的黑纹——那是万古族禁术反噬的征兆。司徒披着件绣满鬼符的黑袍,枯瘦的手指在半空画着法阵,闻言冷笑一声:“王后急什么?这丫头的心头血可是万年难遇的纯灵体,若不先‘净体’,怎配救您的金枝玉叶?”

他袖中忽然飞出数道灰烟,绕着祭坛转了圈,族人们顿时捂着脸栽倒在地,鼻腔里溢出黑血。王后惊怒交加:“你做什么?!”话音未落,就见司徒猛地扑向祭台,枯爪按在二王子胸口,少年的躯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黑纹顺着司徒的手臂爬上去,在他脸上绽开妖异的红光。

“你骗我!”王后凄厉地尖叫,刚要扑过去,后心忽然一凉。她缓缓转头,看见郑吉站在阴影里,手中短刀滴着她的血,嘴角噙着淬毒般的笑:“王后,您该谢我。至少不用看着儿子变成妖物的养料。”

“噗——”王后呕出一口血,重重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郑吉胸前那枚万古族图腾,至死都没明白,为何同宗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司徒舔了舔唇角的血,转向瑟瑟发抖的李静,眼中绿光暴涨:“现在,该轮到你了……”

“住手!”

一声怒喝炸响,庞朗提着桃木剑冲进来,身后跟着彩雀和几个赶来支援的修士。可他刚近身,就被司徒一挥袖震飞出去,撞在石柱上咳出鲜血。“就凭你们?”司徒狂笑,指尖凝聚起黑雾,“今日谁来都救不了她!”

“未必。”

银枪破风而来,直刺司徒后心。王英踏着族人的尸体跃上祭台,枪尖挑着的符纸燃着烈焰:“司徒老贼,上次让你逃了,这次定要你神魂俱灭!”

枪影如狂涛,与黑雾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嘶鸣。司徒被震得后退半步,忽然拍碎腰间的妖幡,数十个青面獠牙的妖兵从幡中涌出,将王英团团围住。他趁机掐诀念咒,黑雾化作巨爪抓向李静:“先取了这丫头的灵血再说!”

王英被妖兵缠得难以脱身,眼睁睁看着巨爪落下,心头血几乎要燃起来。就在这时,两道身影破开殿顶横梁,白薇薇的狐火如流星雨般砸向妖兵,浮生立于半空,玄色广袖一挥,司徒的黑雾竟倒卷而回,将他自己裹在其中。

“上神……”司徒在黑雾中发出惊恐的嘶吼。

浮生眸光淡漠如冰,正要抬手镇杀,却见黑雾里忽然飞出一道金光,直直射向王英后心——那金光里裹着的,竟是半片染血的龙鳞。

王英察觉时已来不及躲闪,白薇薇惊呼着扑过去,却见那龙鳞在触及王英衣襟的瞬间,突然化作一道刺目的符咒,没入了他体内。

破庙的蛛网沾着夜露,月光从屋顶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出块菱形的亮斑。彩雀正用布巾蘸着清水,给庞朗擦去脸颊的血污,她身后的狐尾虚影一闪而逝——白日里跟妖兵厮杀耗了太多灵力,此刻连维持人形都有些吃力。

“你说你逞什么能?”彩雀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抚过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明明打不过司徒,偏要第一个冲上去。”

庞朗咧嘴笑,露出颗小虎牙:“那不是怕你被妖兵欺负么……再说了,我可是捉妖师,总不能躲在姑娘家身后。”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其实我偷偷藏了枚‘清心符’,等回头给你炼了,保准那些修士再看不出你是……”

话未说完,破庙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莲提着剑站在门口,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出眼底的狠戾。她是跟着王英来的修士,自始至终瞧不惯彩雀的妖气,此刻见她背对着自己,袖口的符咒已悄然燃了半寸。

“妖怪!”阿莲猛地拔剑,寒光直刺彩雀后心。

“小心!”庞朗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用后背护住彩雀。可他忘了阿莲的剑淬过“破邪水”,那本该伤妖的利器穿过他的肩胛,却在触及彩雀的前一瞬,被他硬生生偏开了方向——剑锋擦着彩雀的耳际掠过,最终狠狠扎进庞朗的双眼。

“啊——!”

惨叫声刺破破庙的寂静。彩雀转身时,正看见鲜血从庞朗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阿莲也愣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颤:“我……我没想伤他……”

“你滚!”彩雀目眦欲裂,狐火骤然从掌心腾起,将阿莲逼得连连后退,“是我是妖又如何?我从未害过人!你凭什么……凭什么伤他!”

就在这时,破庙外传来脚步声。白薇薇提着盏油灯走进来,光晕里映出她惊变的脸色:“怎么回事?”

彩雀抱着浑身颤抖的庞朗,泪水混着他的血滴在地上:“是阿莲……她要杀我,庞朗为了护我……”她话音哽咽,却没看见,庞朗捂着眼睛的指缝间,正渗出两道金色的光——那光芒里,隐约浮着半枚残缺的符咒,与王英体内那道,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