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白玉生的目光，慈爱中夹杂着心疼。
最后目光落在白玉生眼尾那颗小小的痣上。
“你比皇后娘娘生得更似你阿娘，我便又以为你才是我的孩子，然而，我听到了皇后娘娘唤你兄长，那一刻，我的心如坠谷底，一直思虑，莫非你也是李家的外孙，那一夜我的心就如同大风大浪里的小船，起起落落，落落起起，随时都要沉没。”
台上烛芯爆出一点火星，映得他眼底闪过一丝亮意：“可我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希望，于是我坐到了你的身旁，句句套着你的话，我手心里全都是汗，几乎都握不住酒杯，直到我听到你姓白，我的那颗浮浮沉沉的心，总算是寻到了一个落点，即使缥缈，也能让我悬了二十年的心稍稍喘一口气。”
“这几日，我都一直在查你的身世，我没想到你和你阿娘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们害我还不够，竟然如此对待你们，当我听到你不过才刚出生就被人从你阿娘身边抢走，当我听到你阿娘疯癫了十数年最终，当我听说你受了十数年的折磨，我就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他越说越愤恨，眼里的哀伤全都转换成了恨意，扶着供桌的手指节泛白：“你可知，造成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
白玉生对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可以说是半点都不了解，哪里会清楚他究竟会与什么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
可他也清楚，诸葛流云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仇人是他也认识。
想到当初将他从阿娘身边抢走的游锦娘，他恍然大悟一般有了一个不太敢确定的答案。
“难道......当初刺杀你的是护玄司的人。”
这是肯定句，并不是疑问句。
而护玄司背后的主子，是皇帝！
此时他才想明白，诸葛流云在给皇帝与皇后行礼的时候，为何没有下跪。
因为诸葛流云恨着皇家的人。
只有深仇大恨，才会连着后代也一同恨上了。
继而，他又想到了什么，按照诸葛流云对皇家的仇恨程度，难免不会做出点什么，只是今非昔比，如今的帝后与当年的老皇帝并不同，他们不该承受诸葛流云的恨意。
为了婳儿，思前想后，他决定把白沄婳与宫辰渊的经历讲述给诸葛流云听。
听完之后，诸葛流云感觉自己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罪，他能活下来全依赖对皇帝的仇恨以及对白兮染的惦念。
可如今，惦念的人死了，满腔的仇恨也无处发泄，他一时之间茫然得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只能抱着白兮染的牌位哭得难以自抑。
白兮染站在诸葛流云身旁，亦是一脸悲伤与心疼，伸着手想去触碰诸葛流云，但是双手却一次次都从他身体穿过去。
“玉儿......”她无助地看向白玉生。
虽然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可白玉生还是心疼阿娘这些所遭的罪。
可看着阿娘如此难过，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他取出一张见鬼符，贴在了诸葛流云的脑门上，然后退出了祠堂。
他很清楚，阿娘被从阵中解救出来那么久，却依然没有去投胎，是因为阿娘心中两个执念，一个自然是想看到他如婳儿的师父所说的那般，大富大贵，而另一个便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阿娘虽然从来都不说，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阿娘心中其实并不相信那个男人会狠心抛下她，还一直在等着那个男人呢。
如今终于真相便在眼前。
他也想让这两个阴差阳错分别了二十年的一人一鬼再见一次，有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
而且，婳儿说过，人有人的去处，鬼有鬼的归路，鬼魂长时间待在阳间并不是一件好事。
阿娘该解脱了！
门开了又关，祠堂里就只剩下诸葛流云一人。
符纸金光消散，诸葛流云疑惑地扯下了已然空白的符纸，却被眼前倏然出现的人吓得怔愣。
待看清楚面前的人面容之后，他不管不顾将人拥进了怀里，“染儿......”
他方才所讲述的一切白兮染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终于得知自己不是被辜负的，白兮染也紧紧回抱了他。
生离死别了二十年的一人一鬼，在祠堂里声泪俱下地互诉衷肠。
声音传到了门外去。
“他......诸葛先生还想在里面待一会儿，别去打扰他。”
对守在门口的两名随从嘱咐一句，白玉生便离开又去忙了，虽然心情起伏得厉害，但是柳嬷嬷的葬礼还是得办啊。
柳嬷嬷生前曾拉着白玉生的手，一再轻言嘱咐过，白玉生并非靖国侯府的正统主子，她担心白玉生借靖国侯府给一个下人办丧事，会受人闲话，也担心李青萝为难。
所以，不要为了她的丧事太过劳神伤财，她不过是一个下人，得主家看重才能过上安生的日子，不然她早在幼年便死于街头了，若是她的丧事再大肆操办，即使是到了地府，她也不安心。
白玉生也觉得，舅母愿意借靖国侯府给他办丧事已经很好了，他不能给舅母再添麻烦。
是以，丧事当日就办完了。
翌日，靖国侯府里的白色全都撤走，白玉生留在府中努力读书，为之后的殿试做准备。
诸葛流云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也留在了靖国侯府，理由是与白玉生一见如故，相聊甚欢，且他对白玉生的策论相当感兴趣，想与他多探讨一二。
这与他平时的行事作风也并没有什么违和，是以，李仲旻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李青萝也不想打扰他们两个男人品学论策，便又回镇国公府陪李老夫人去了。
于是，白玉生难得的过了大半个月一家三口温馨的生活，就连婳儿给的见鬼符都用了不少。
放榜那日，婳儿给他送的符纸里有两张往生符，一张他用来送柳嬷嬷去地府了，还有一张，他知道，那是留给阿娘的。
看着盒子里愈发见底的见鬼符，他又抬头看窗外那一双说是陪自己读书，实则是过二人世界的一人一鬼，轻轻叹了口气。
他将往生符收了起来。
再想办法找婳儿求一点见鬼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