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师父,自己所做一切又为了什么?
张日山宁愿刚刚当场死去,也好过现在受这剜心之痛。
然而那只如玉的手只稍一停顿。
仍旧毫不犹豫落来,即将让誓约彻底完成。
在尘埃落定前,张日山终于咬牙,狼狈滚身躲了出去,又惊又怕地慌乱爬起身。
想回头再看一眼,居然都不敢。
他早已习惯了那双黑眸里纵容的、柔软的、和煦的温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得到如此陌生的决绝冷意。
这是亲手养育自己的师长,他世间仅剩的唯一牵系。
是自从几十年前起,张日山早早下定决心,要不惜所有去保护的最重要的至亲。
为此改名换姓,跟师兄们已形同陌路。
为此挖空心思,与各路人马机关算尽。
时至今日,似乎就要一切成空……张日山只觉天旋地转,再听到身后那道似乎坚持走来的脚步声,慌乱之下,视野模糊地直接狂奔而出。
朝着一个方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力竭难行,踉跄跪地。
却早已泣不成声。
……
张从宣再醒来的时候,天色都黑了下去。
茫茫然想了半刻,才记起之前的事情——日山果真做了错事,居然还是由于当初齐铁嘴那个鬼扯的预言,为了自己着想——因这愚蠢的动机,他心累至极,又失望难言,最终决定一刀两断。
就此再不相干,分道扬镳。
没成想那小子居然趁机跑了。
他想着也好,对方反正已经领悟到自己的意思,就停在这里结束。
可站直身的瞬间,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您醒了。”
熟悉的声音。
张起灵坐在床边,这次看起来倒没多少疲色。只是仿佛守着等了太久,原本正在出神,反应略显迟钝。
张从宣看在眼中。
想着自家学生千里赶来,也没多休息,先是去玉脉找人,回来后紧接着照顾自己这个高烧病患。结果自己刚醒过来没一天,又因为日山的事掉链子……
他自身都觉得未免太折腾,过分让人操心了。
习惯性就要张口。
随即在安静中反应过来,张从宣无奈,只好朝人安抚一笑,并手势询问:“你多久没休息了?”
“刚刚才睡过。”
张起灵先递过温水,然后眼也不眨,低头将关心还回:“您晕倒了两天,幸好大夫没走,不过也是说现在最好静心,切勿再动气。”
两天?
润过嗓子,张从宣有些惊讶,眸光闪了闪。
他下意识看向门外,又飞快收回视线,不自觉凝眉。
这番欲言又止的神态,张起灵尽收眼底,指尖摩挲几回,还是将身侧小几上的信件拿出来。
“日山……给您留的信。”
他隐隐叹了口气,漆眸中某种无形的波动掠过,似是遗憾:“听说他跟张启山有些不和,接到调动,去了别的地方,走得很突然……只留下这封信。”
信。
张从宣恍惚盯着这封留信。
薄薄的信封,看起来并没有承载太多内容。
他捏在手里低头看了半晌,俊秀的面容上始终冷沉沉的。
忽而动作,却并非拆信查看——
青年直接将信封一撕两半。
再两半。
撕坏的信纸与信封一并被弃之于地,摔成一地碎片。然而跌乱之后,碎片中忽然滑出了一张异于纸张颜色质地的东西来。
似乎是张照片。
张起灵顿了一顿,俯身将之拾起。
画面随之映入眼帘——
两个都是他熟悉的人物。
背景是一户人家的后院,少年的脸凑近跟前,从下而上望着镜头,露出新奇赞叹的眼神与笑容。而在他身后几步,长发青年略显惊讶的模样,仿佛是正跟什么人说话途中,蓦地察觉到身后动静,正匆匆回眸来看。
少年正是不久前离开的张日山,而另一人……
张起灵抬眸望向自己的老师。
少年早已经生长为成年男子,床上的青年却与照片中相似无二,只是眉眼间更多几分郁色,病容孱弱。
他指尖紧了紧,还是将照片递过。
没留意对方的神情,张从宣侧目扫去,也看清了照片上画面,却是不由为之短暂失神。
他本该立刻动手,将这东西也撕了的。
张家人很少留照片,毕竟他们寿命悠长,这是自保守秘需要,也方便更换世俗身份。
指尖无意识摩挲中,却意外察觉异感。
翻过来一看,才发现照片背后还被人写了字。
[师父跟白山]
稚嫩的字迹算不上工整,却很有几分眼熟味道,仿佛小孩刻意模仿大人的行书却腕力不够,导致写出来有些歪斜。
张从宣低着头,神思散碎。
照片上孩童双眼澄澈明亮,隐约与之前含泪惊惧看着自己的男人重合在一起,那么相像。
却又判若两人。
……是自己,没有尽到教育责任吗?
更多的疑问也随之冒了出来。
日山为什么会跟张启山决裂,又是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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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现代的大号那边,阿客等人会说日山毫无音讯许久,很可能已经死了?
张从宣不后悔之前的举动。
十六号等人的死亡仍在面前,无论何故,即使并非直接杀害,日山的错误都不可接受。
然而……
沉甸甸的分量压在胸口,让他呼吸不觉急促了几分。
“——老师。”
恍惚之中,一声低喊穿破迷雾,径直撞在耳边。
青年茫然抬头,眼瞳仍是失焦的。
张起灵半揽抱着人扶在身前,眸色抑不住有些黑沉,又提高音调喊了声:“老师!”
“唔……”
张从宣愣了愣,这才彻底回神。
抱歉一笑,他捡起掉落在被上的照片,抬手撑着床沿,想要自己起身坐回去,第一下却居然没能挣开。
在青年疑惑看来之前,张起灵缓缓松手。
“您现在尚且虚弱。”
他仿佛解释,又似乎叮嘱:“不宜多思伤神,还是要静心休养……药煎好了,我去端过来。”
说着,在青年的注视下站起身。
没急着走,张起灵先把地上的信件碎片捡拾起来拿在手里,又扫了眼旁边,发现照片已经被收起,便转身悄然出了门去。
半晌再回来时,青年正在发呆。
见他不仅端了药还拿了些清淡肉粥,香味飘来,张从宣这才察觉肠胃空荡,浑身无力。
他现在状态的确不太好,需要补充体能。
进食,喝药。
沐浴洗漱。
甩开一缕掉到眼前的头发,张从宣从昏昏欲睡中强行打起精神,发现自己擦着头发居然差点睡着。
还好小官贴心接了手。
真是奇怪,明明都躺了两天,又才喝了药,怎么这么乏累。
他没多想。
抓住头顶那双不紧不慢细致擦拭的手,把人拉到身前。
并不抗拒,张起灵平静顺从了。
“您现在要睡吗?”
张从宣摇摇头,眼也不眨盯着他,神情严肃。
“离开这!”
这是个简单手势,他做的果断坚决。
这边的事情差不多解决完了,剩下关于原来计划的收尾,关于跟张启山打交道的事,小官不该再掺和。
张从宣下定决心。
这次任对方如何转移话题拖延也不行,他……
“好。”对方说。
出乎意料的回答,仿佛令青年有些反应不及,眼瞳不由扩大少许。
张起灵嘴角上扬。
忍俊不禁地,他眸色柔和下来,伸手轻轻碰到青年脸庞,拂过鬓边。
这动作显然逾越,但张从宣现在没空计较这些,趁热打铁地跟他提出要求:“你明天就走!”
要不是怕显得太急切,他现在就想赶人打包了。
但张起灵主动一口应下。
“我等会就收拾行李。”
突然变得如此乖巧懂事,言听计从,张从宣都有些不适应。
毕竟这小子长大之后其实很有主见。
但这样的好态度,的确让他放心不少,再者话都说到这,就算明天出尔反尔,大不了他押着人强行送走。
放松下来,铺天盖地的困倦再度上涌。
可能还是体力不支,或者意志数值下降导致精力条再度缩短的缘故。
张从宣打着哈欠,如此想道。
……反正,就算明天天上下刀子,他也得把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