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寨内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与苦涩的药草气,压过了灶头常有的炊烟味道。议事堂东屋楼临时改成了刀路的急救所。
堂内围满了人,却寂静得可怕。
汉子们看着担架上血肉模糊、面色如纸的刀路,一个个眉头紧锁,拳头攥得死紧。刀路平日是寨子里的热心肠,谁家水桶空了,他挑水路过总要搭把手;哪家娃儿调皮被树枝挂了,他总笑呵呵爬上树去捞;就是寨口晒太阳的老油头讲古,他巡逻路过也乐意蹲下听一耳朵……如今却奄奄一息。
戚福无暇安抚众人情绪。
兹马的情况同样凶险!那匹带他亡命奔回的黑马已然力竭倒毙,兹马本人则像刚从冰海里捞出的尸体,浑身僵冷,气息微弱几近于无。
戚福将他安置在议事堂西侧更小的偏室,亲自督人垒了烧得旺旺的火炕,厚厚的干草上铺了好几层寨妇们匆忙找出的麻布旧褥,将他层层包裹,意图驱散那侵入骨髓的严寒。
几个手脚利落的寨中妇人默不作声地守在屋外土灶旁,小心翼翼地熬煮着祖辈传下的驱寒汤药,苦涩的药香混合着水汽在寒风中弥漫。
安排好兹马的保暖,确认郎中已施过针,戚福才深吸一口气,转向刀路所在的屋楼。门槛内外,如隔开生死。
屋楼内,简陋的木床上,刀路双目紧闭,脸色灰败。一个年过半百、须发花白的寨中老郎中,正眉头紧锁成铁疙瘩,双手沾满鲜血,指挥着两个帮工小心翼翼地给刀路清洗包扎那触目惊心的断指伤口和身上的鞭伤。血迹渗透了厚厚的麻布,染红大片。
老刘郎中顾不上抬头,嘴里飞快地吩咐着帮工:
“快!把止血的‘三七粉’拿来!压住!使劲压住这涌血的断口!对,用干净布,缠紧!”
“拿火!把铁夹子在火上燎一燎!把他后背那片冻得发黑的烂肉给我剜下来!”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从一个石臼里抓起一大把刚捣成细粉、散发着强烈辛辣气味的药草粉末,不由分说地让帮工摁住刀路抽搐的身体,直接捂在几处深可见骨、污秽不堪的伤口上!
“唔……”刀路在剧烈的疼痛刺激下,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这一幕正落在刚刚冲进来的刀楼眼中!
“兄弟——!”
刀楼如遭雷击!他看着刀路那被血污覆盖、残缺不全的手,看着那蜡黄的脸,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撕裂!一股无法言喻的悲痛与暴怒瞬间冲垮了他!
这个平日里如同铁塔般冷硬的汉子,此刻竟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猛地扑倒在刀路床前,粗糙的大手想去碰触,却又怕加重弟弟的痛苦,最终只是无措地悬在半空。他猛地转头,“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刚进门的戚福脚下,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少爷!求您救救刀路!求您了!”刀楼的声音带着哭腔,混杂着粗粝的嘶吼,如同受伤的猛兽,“我替他!让我替他受这罪!少爷!”
戚福脚步微顿,看着跪在地上、身躯因悲痛而剧烈颤抖的刀楼,心头沉重如山。
他没有立刻去扶,目光越过刀楼,落在老刘郎中那始终未展的愁眉和刀路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上,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角落处那染满血的破烂衣衫——那是刀路身上脱下来的。
他上前两步,蹲下身,用力按在刀楼的肩膀上。那手掌沉稳、温热,带着力量。
“刀楼,”戚福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如定海神针,“刀路是我们所有人的兄弟。能救,倾尽走寨所有也会救!但现在……”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老刘郎中:“刘老,情形如何?”
老刘郎中正用沾了烈酒的布用力擦着手,闻言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太晚了,失血太多!外伤倒还能想法子清理、保命,那寒气才是要命的!侵入肺腑了!加上心神俱损……”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一句,“……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就看他自己那一口气够不够长了!”
那声叹息给出重锤,敲在屋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刀楼身体猛颤,绝望地看向刀路。
戚福放在刀楼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无声地将自己的决心传递过去。他站起身,不再看刀楼,目光落在刀路毫无血色的脸上片刻,随即决然转身。
“给他用最好的药!人,给我用尽全力保!熬不熬得过……我戚福信他刀路的命!”撂下这句话,戚福不再停留,大步走出暖阁,反手轻轻带上门,将那片生死挣扎的沉重气息暂时关在了身后。
他并未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快步走向安置兹马的偏室。刚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更浓郁的草药苦涩气味,以及夹杂其中、若有若无的冰冷血腥气。
推门而入,室内的温暖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火炕烧得通红,兹马整个人被裹在厚厚的麻布被褥里,只露出一张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几个妇人轮流守在小炉边,搅动着砂锅里墨绿色的药汁。郎中已经用金针封住了兹马几处大穴,施以温补回阳之术。
戚福走到炕边,仔细打量着兹马。那昔日精悍锐利的面庞此刻凹陷下去,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乌紫,呼吸微弱得感觉不到。但他胸膛尚存一丝起伏,证明那顽强的生命力还在与死神角力。
戚福伸出手,轻轻覆在兹马的额头上。入手一片冰冷的濡湿——那是火炕逼出的、蕴含深重寒气的冷汗。
“蝎子尾……”戚福心中无声地念道,冰冷铁盘带来的沉重感再次压下。他需要知道答案!幽叶关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块铁盘背后,是什么样的阴谋足以让兹马变成这般模样?这关系到整个走寨的生死存亡!
可眼下,答案只能寄托于兹马能否熬过生死关,能否从这无边寒狱中挣扎醒来!
戚福收回手,对守着炉火的妇人沉声道:“药好了就喂下去,用小勺,一口一口,慢点。多注意他的气息。”
妇人连忙应诺。
戚福不再言语,转身走到偏室的窗边。窗外,风雪似乎更急了。他负手而立,身影挺拔,一柄静静等待出鞘的利剑,凝望着外面无尽的黑暗。
屋楼内,刀路在生死线上挣扎;偏室内,兹马被寒气所困;窗边,走寨年轻的寨主心中翻涌着来自西境的致命阴云。
这个寒冷的冬夜,走寨无人入眠。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生命的力量撕裂黑暗,等待希望的微光刺破沉重的阴霾。风暴,已在远方形成旋涡,它的触角,正悄然伸向这处风雪中的堡垒。而那枚冰冷的蝎子尾铁盘,就像是风暴中心的黑色标记,压在戚福心头,无声地转动着。
到底是谁追杀兹马一路,若不是恰好遇上,兹马怕是要人死寒骨!戚福握紧的拳头捏了又捏,他需要答案,难道说老豁牙子有问题?
或者说西境老舍王已到了翻脸不认的情况,再或者还有其他人也掺杂其中呢?
一个个问题抛入脑中,没人能给戚福回答,反而有种想快刀斩乱麻的意图,得到的结果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境界。
“来呀!”
守卫站于戚福面前,戚福开口询问。
“那些随我回来的狼骑,眼下安置在何处?”
“少爷,自回来以后,他们自己挑的在西面石洞之中。”
戚福往西面瞥了一眼点点头,不再言语之后,守卫适时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