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座,贺遇臣很顺手地给几人摆了餐具、倒茶水。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几个习惯了军营粗放生活的糙老爷们儿颇有些不适应。
聂凡端起滚烫的茶杯就往嘴里灌,结果被烫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正对着坐在对面的高禹。
“艹!”高禹猛地后仰,还是被溅了一身,一边拍打衣服一边骂骂咧咧,“你他爷爷的能不能有点人样?”
“有几天假?回家看了吗?”
贺遇臣白了四人一眼,拉家常问道。
程疆抹了把嘴,“额……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所,不能带手机。”
实际是他为了查贺遇臣的事,特意回了趟总部机密档案室。
聂凡低头抿了口茶,巧妙地避开贺遇臣的目光。
“两天,明晚就得归队。”
高禹已经不在军部,他暂时还没得到新任务动向,随时待命中。
贺遇臣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点破。
老板掀开帘子,用大大的餐盘端上五碗热腾腾的羊汤。
羊汤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氤氲的热气中,贺遇臣面容变得柔和许多。
其他四人似乎也感受到他的一些变化。
贺遇臣垂首舀着汤。
“很久没跟你们这么坐着吃饭,有些想念。”
对面四个“故作矜持”,一个个小口啜饮。
硬是鲁智深cos黛玉,要多别扭多别扭。
听到这话,皆是抬头,眼神中带着探究。
“出去做任务注意安全,别毛毛躁躁,要平安。”
“我现在住哪儿你们也知道,想见我,随时来。”
四人相顾左右,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你……你的意思……我以后可以去找你了?”
高禹小心问道。
“不想见我?”
“不不不!不是!”高禹激动得差点打翻汤碗,手忙脚乱地扶稳后,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一个劲儿地傻笑。
其他三人也难掩喜色。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但此刻谁都不愿去深究原因。
贺遇臣笑笑。
十三人的小队,如今只剩下眼前这几个。
珍惜眼前人。
他不想因为他的事,影响他们任务时的情绪。
“工作的事,我帮不了你们。但回来记得报平安。”
程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临别时,四个一米八几的大汉,像群舍不得离巢的雏鸟,围着贺遇臣转来转去。
贺遇臣笑他们矫情,以后又不是见不到。
贺遇臣走后,几人钻进聂凡的车。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瞬间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你刚才想说什么?”池湘问程疆。
“那位……找我谈过话。”
“什么?”高禹猛地弹起,“你上次干的事被发现了?”
程疆点点头,随后又摇头。
模棱两可的动作让其余三人更加困惑。
“哎呀,你搞快点!卖什么关子?”
“我的行动,上面都知道。”
是的,都知道,且默许,而且——
“确实没退役。”
此话一出,瞬间像一颗炸弹在车内爆开,其余三人,表情似哭似笑。
聂凡一掌拍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声响;
池湘瞳孔剧烈收缩,扯起唇角想笑,却率先红了眼眶;
高禹重重向后一仰,倒靠在座位上。
“好……好!”
“我就知道、贺队他不可能……”
池湘笑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收敛了笑容,他猛地转向程疆,问道:
“还有什么?”
是啊,还有什么?
如果还没退役,贺队他本人为什么不知道?坚信自己退役?
程疆捏着自己的指节,这是他情绪波动时的小动作。
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
“贺队病得很重,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
车内空气瞬间凝固。
“去年三月、五月,自杀两次未遂。”
“你说什么?!”聂凡猛地转身,一把揪住程疆的衣领,目眦欲裂,“你踏马再说一遍?”
‘自杀’这两个字能跟贺遇臣沾上边?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冷静!”池湘冷声呵斥道,但自己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强迫自己用平稳的声音问道:“是那位说的?”
程疆艰难地点了点头。
池湘攥紧膝上的裤管,指节发出“咔咔”声。
最后颤着声问道:“那次……那次在医院,我没在他身上发现自残的迹象……”
他仍心存侥幸。
聂凡的手颓然松开,程疆没去整理被扯皱的衣领,缓缓靠回椅背。
“手腕。都包扎得很好。而且……”他声音有了些哽咽,“那位说……贺队选择的方式、都很决绝。之前,有过无数次的自伤行为。”
大腿上的……
都是些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都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特种兵,太清楚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下手能有多精准,多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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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描述得多么详细,他们这些人都能想象得出场面是如何惨烈。
“之前病情一直恶化、几乎……无时无刻不陷入幻境,不停重复他们最后任务的场景。”
“他的意志力多强你们知道的,催眠根本没用。”
何况他们本身就接受过特殊训练,无法通过催眠治疗。
“一开始,镇定剂还能让他保持冷静,后面就需要用到两支、三支……最后连特效镇定剂……全没了效果。”
所以他只能自己扛。
每天千百次的重复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所以他痛、痛到承受不住……
池湘猛地别过脸去,迅速抹了把眼睛。
高禹的拳头抵在嘴边,死死咬着自己的指关节。
即便是听过一遍的程疆,此时此刻由他亲口讲述,仍被巨大悲痛淹没,声音支离破碎。
“他没办法睡觉,不论清醒还是昏睡,那些画面都如影随形。”
“项医生主张遗忘,但他从心底抗拒遗忘,他恨自己,要惩罚自己。”
聂凡猛地仰起头,后脑勺重重撞在座椅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有一次五六天没能合眼睡过哪怕十分钟,项医生趁他虚弱,试图催眠他,但失败了。”
“但那次,他跟项医生说,他现在还不能死,他受的痛苦还不够,他应该活着日日受煎熬。”
“他又悔,最折磨的是……难得清醒的时候,说自己还挺想活的,但活着令他觉得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