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市的贺遇臣抽出时间,将陆军宣传片和公安部的两首歌录制完成。
录制过程中,聂凡和池湘两人生怕发生上次的情况,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
然而这次,贺遇臣没有出现任何的状况。
贺遇臣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善于隐忍,习惯疼痛。
“贺队,明天……我们要归队了。”
返回银河小屋后,池湘略作迟疑后说道。
翻看剧本的贺遇臣手上一顿。
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池湘想,即便他这时候抬着头,也不会让他们读出内心的想法吧?
贺遇臣指尖轻轻、小小地划过平板屏幕翻到下一页。
随后抬起头说道:“回去了好好训练。”
……
“注意安全。”
“你就没别的什么话要跟我们说?”
聂凡沉不住气问道。
贺遇臣指尖轻微抽动。
“以后多陪陪家人,我这里少来。”
最终还是没说出让他们以后别来的话,但他现在毕竟身处聚光灯之下,事有万一,万一被拍到,总归会影响他们以后出任务。
还有……
他迎上聂凡的视线,喉结滚动了几下,认真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欠聂凡一句对不起。
烦躁与困惑瞬间布满聂凡的脸,“你、你是够对不起……”我的。
后半句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贺遇臣站起身,郑重、难掩愧色,又一次强调:“对不起、没保护好你哥。”
“?”
聂凡猛地歪过头,眉头拧成一个结。
什么?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样的鸡同鸭讲。
聂凡嘴唇开开合合,满腔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池湘一巴掌打在他背上,倒是冲开他的哑穴。
“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怪过你,聂蒙肯定也没怪过你!”
“你我都是军人,随时赴死不是随随便便挂在嘴里的。”
“贺遇臣你给我听好了,那次任务是我没去,要是我去了,躺在那里的就是我,我他妈也不会怪你!”
“这是我们的使命,你别老是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整得自己多伟大似的。”
“论当英雄,老子不是怂的,老子奖章不比你少!”
聂凡的声音陡然拔高,胸膛剧烈起伏,厚重的冬装都遮不住他激动的喘息。
他语速越来越快,生怕一停下来就会哽咽。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今天脑子一热,也没了个先后顺序,一股脑脱口而出。
“你在自责什么?你是什么人老子最清楚。但凡有一点可能,你会不救他们?你别把我想得那么狭隘。”
说到最后,聂凡发狠地咬紧牙关,再晚一步,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池湘在旁沉默,等聂凡发泄得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
“说好兄弟一辈子一起走,聂蒙他们没了,我们应该带着他们那份好好活。”
他不该丢下他们独自承受。
在他们看来,贺遇臣现在属于自我放逐,有时候甚至近乎自虐。
如果这是他的赎罪方式,那大可不必。
有罪的从来不是他。
“你听着,其他都好说,我们不会放弃治你的病,你最好也别想着放弃。”
他俩在贺遇臣面前,难得的硬气。
聂凡和池湘走得干脆利落。
贺遇臣站在原地没动,低垂的头颅让他的表情隐在阴影里。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他唇间溢出,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我、从来没想过放弃。”
正是因为从来没想过放弃,才是他最矛盾、最拧巴的地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从未真正认输,可这份固执的坚持,反而成了他无法释怀的枷锁。
他一边逼着自己活下去,一边又无法原谅自己活着的事实。
除了丛家母女,聂凡是第二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牺牲战友的家属,还是战友……
他把丛家母女接回贺家,却始终不敢真正面对她们的眼睛。
他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怨恨,更怕看到宽容。
所以他躲着、避着,用责任和补偿来麻痹自己,假装这样就能减轻一丝愧疚。
今天,聂凡的话无疑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是不是,也可以奢望一下……
可这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
聂凡和池湘归队前,特意绕道去见了高禹和程疆。
四人在军区附近的一家老茶馆碰头,茶香混着烟草味在狭小的包间里萦绕。
“我和聂凡这次归队后,可能立马就要出任务。”池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釉面上细小的裂纹硌着他的指腹,“贺队的事……”
高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焦灼。
他刚想开口,却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刚接到调令,要去云省执行任务。”
“操!”高禹一拳砸在自己摊开的掌心里,指节撞得发红。
他恨恨地咬着牙,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明明心急如焚,却偏偏分身乏术。
程疆始终沉默地抽着烟,直到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声音沙哑却坚定:“你们放心去,我不会放弃调查,也会盯着贺队。”顿了顿,又补充道:“平安。”
“平安。”
现在说这句“平安”的只剩他们几个,以往……
…………
“我们回来啦~”
伴着MIlo欢快的小语调,别墅的灯被打开,暖黄色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门口的黑暗。
“哇!!”
明亮的灯光下,Milo猛地刹住脚,原本轻快的神情瞬间被惊讶所取代。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客厅沙发上的那个身影,随后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味道。
时兰几乎是同时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眉头紧紧皱起。
烟雾缭绕的,要不是闻到这股浓重的烟草味,还以为家里着火了。
听到动静的贺遇臣缓缓侧过头,修长的手指正按在额角。
他轻启薄唇,吐出一个烟圈,灰白色的烟雾在灯光下缓缓升腾,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修长的指尖夹着半截香烟。
一点猩红的火光若隐若现,随着他细微的呼吸轻轻闪烁。
一缕细长的烟雾从燃烧的烟头蜿蜒升起,在静止的空气中画出诡谲的轨迹。手边的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扭曲变形的烟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