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十天傍晚。
另一人准时送来晚餐。
发现少年既没动筷子、也不说话,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另一人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却未像往日那般告辞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静静观察起对方的神情。
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出奇。
似乎最微小的举动都藏着意味,引人猜度。
然而少年并没有沉默太久。不一会儿,他抬起眼,向人提出请求:
“方便一起吃饭吗?”
“抱歉,我还有事在身。”
另一人如此回答。他向后退了一步,正欲离开这里,不料少年再次开口:
“那能再稍微陪我一会儿吗?几分钟就好。”
闻言,另一人走近坐下,脸上随即浮现出礼节性的笑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么,你想聊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想聊的。”少年绽开笑容。
他撑起下巴,直直盯着人瞧:“只是想多看看你,不然就又要等到明天了。”
——又来了。
国崩眼睫一颤。
「我很想你。」
「再和我聊聊天吧。」
「想让你再待一会儿。」
「今晚能留下吗?」
——连日来,类似的话语他已经听了不下几十次。少年仿佛吃了吐真剂一般,坦荡大方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热烈到惊人。
所以…
这究竟在发哪门子疯……?
对此,国崩回以一声轻呵,“那我还是不打扰了,你慢用。”
说完他便拂袖起身。
少年立刻拉住他的袖子,急忙道:
“我还有个请求。”
国崩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少年眨了眨眼:“吃完饭后,我能出去外出走走活动一下吗?今晚的天气很不错。”
“不行。”
国崩一口回绝,仿佛若无其事般地继续微笑着,“快下雨了。”
“我打伞出去,不跑远。”
“你的身体还在恢复,需要多休息。”
融洽的气氛瞬间凝滞。
国崩发冷的眸光沉沉落在少年腕间,警惕他的一举一动。
曾有一次,少年选择突然发难,差点毁掉整个空间。
然而几分钟过去,想象中的正面冲突并没有爆发,相反,少年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朝他轻轻一点头。
“好。”少年笑答。
说罢,他便不再言语,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逆来顺受并非少年的本性。
可就是这种违反常态的乖顺,却莫名唤起一种强烈的即视感——
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男孩正是这副安静的模样,等他踏着夕阳回家。
国崩的嘴唇无声翕动,靛色的瞳眸愈发深湛。
此刻,窗格映起灯光,与黄昏一同扩展开来,而少年就融在这场暖色的梦里,轻快的对他说:
“——明天,能早点回家吗?”
…
……
过了三天。
傍晚。
少年看着某个提早出现的人,不免有些惊讶。
“咦?你今晚……”
疑问还没脱口而出,他就被对方手中的甜点吸引,眼珠转都不愿转。
蓬松的酥皮裹满了绵密香甜的奶油,一口咬下去除了糖分全是幸福。手作的泡芙魔力太大,直到吃完,少年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呃……
他是不是有点太自在了……
哪有一点必须离开这里的危机感……
想到这,少年不免有些尴尬,试探性的稍稍抬起眼。
“今天…你忙吗?”
“怎么?”
灯光下,银色的眸子出奇的亮,透出几分小动物般狡黠的光彩。少年仰着脸,刻意压低声音道:
“那…一起吃饭吧,可以吗?”
少年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现在这个举动更是透着反常的诡异。
可就是这一点极少见极少见的撒娇意味,让听者下意识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接过少年递给他的茶水。
“太好了。”
仿佛是真的听到什么天大的喜事,少年当即露出欣喜的表情,接着主动给人加碗添筷,把最大块的肉放到夹到对方碗里。
“……”
另一人不由得紧皱起眉。
“真是稀奇,这可不是某人惯做的事。”
像是猜到他的腹诽一般,少年笑眯眯地说:“——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四目相对的距离下,银色的眸子闪着笑意,少年对另一人冷脸的视而不见,开口解释道:
“可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饭了,我是开心才这么做的。”
受不了这般言论的人立刻别开视线,安静吃下少年给自己夹的饭菜,甜口的,太腻。
见状,少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打心底感到开心。
事实上,他的开心,也源于对方态度的变化。
今日份的主食可不同以往。不素食、不清淡。
而是满满一碗红烩兽肉、一盘咖喱虾、一盘烤鱼,再加一份味道一级棒的奶油泡芙。
面对这样一桌豪华阵容,少年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猜测。
——今天的晚餐之所以这么多,恐怕是为了补偿他。
为了确保计划能够顺利推进,现在的每一次见面,他都会提出想要外出的请求,但无一例外,都遭到了拒绝。
禁足室内、断绝外出。
最关键的是,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短。
而这种被囚困的感觉究竟有多复杂……
想必某个曾被封印、遗落在借景之馆的人偶,最能感同身受。
如此种种,想不愧疚都难吧。
但对于一个心口不一的人偶来说,他的愧疚鲜少宣之于口,只会在行为间露出端倪。
很快饭菜见底,自然是由少年全方位包揽,他用筷子蘸了点酱汁放进嘴里,意犹未尽地问:
“明天能继续吃这个吗?”
“不能。”
除了少年最开始殷勤夹的那几样,另一人就再也没动过筷子,闻言更是果断回绝。
“是因为我说‘跟你一起吃饭太开心了’,所以你才拒绝的吗?”
少年不依不饶,索性将摞好的碟子推到一边,继而笑着凑近,“不然…明天我能吃到更好的?”
对方的目光霎时微妙到难言,可嘴上却是另一种意思。
“并非如此。”
他回以疏远而礼貌的微笑,“偶尔破例尝一次可以,可你是病人,天天这样吃不行。”
唉——
要是自己能哭就好了。
少年心想。
倘若他现在掉眼泪,说不定事情早就解决了。
彼时那个小小的自己,为偶遇的浮浪人放声大哭,而那时的对方,就已经选择将金羽赠予他使用。
要是他也能真情实感地流泪就好了……
毕竟——面前这个人都在跟自己装不熟啊。
“我能出去走走吗?”他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轻声道,“今天天气很好。”
“不行。”敏锐的人听出少年声音中的试探,立刻冷淡拒绝。
“为什么?”少年问。
“快下雨了,雷雨危险。”国崩耐心地向他解释,即便这套说辞他每天都在重复,“而且…你的身体还在恢复,不适合外出走动。”
啊啊,
又来了。
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我不希望你醒来,这个梦很美,我们可以一直停在这里……哪怕坦言我就是要囚禁你,让你加倍奉还背叛他、离开他的痛苦滋味,哪怕长出翅膀也要折断……
好吧,最后一段实属臆想,除了不允许外出之外,按某人用心照顾的程度,自己就差当皇帝了。
可即便这样,这样的人依然不愿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心墙筑得太高太厚,困住自我的同时、也将试图靠近的人一同锁进围墙之内。
人无完人,哪怕是神造的人偶也会滋生偏执,况且这份创伤的裂口,更因他的死亡加剧放大。
而与此同时,对方非人的那一面也展露无遗,他依旧不厌其烦地解释着不能外出的原因,仿佛非得走完这套程序,才能执行下一个指令。
脸真漂亮,就是不知道在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少年敛着眉眼,一副认真细听的模样,大脑却是放空状态。他定定望着对方微微震动的喉结,以及因说话而张合的嘴唇。
唇形漂亮,色泽偏淡,就像初春的绯樱花瓣,看起来很软。
念头一出,立刻酝酿成形。
于是,少年凑近,倾身,闭眼,十分自然地在人嘴上亲了一口,然后笑问:
“现在呢?我能出去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