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宫,王座之侧。
傀儡宁嘉笙静立如完美的雕塑,空洞的魔瞳漠然投向巨大的魔域水晶壁。
水晶壁映照着冀州之外的炼狱:
噬心魔尊发出刺耳尖啸,率先冲出魔域。
三十六位魔城之主驾驭骸骨巨兽,率领蝗虫般的魔军汹涌扑向伤痕累累的南方五州。
无数被魔气侵蚀的叛修眼中闪烁着狂热,争当带路先锋。
魔域之门,彻底洞开。
失去了云华仙尊、舒音仙尊两位最后的擎天巨柱,残余的抵抗力量在噬心魔尊的魔音惑神、魔城之主的凶悍冲击、骸骨巨兽的恐怖践踏,以及叛修精准的带路打击下,脆弱不堪。
水晶壁上,魔焰肆虐的景象无情切换:
魔音所至,意志薄弱者瞬间疯狂倒戈;
骸骨巨兽践踏之下,巍峨城墙轰然崩塌;
高阶魔将如死亡阴影,猎杀着尚能组织抵抗的人族强者;
投靠魔族的叛修,则凭借对人族布防与资源的熟悉,将屠刀挥向昔日同门同胞。
一座座繁华城池,防御大阵在狂攻中摇摇欲坠,最终破碎,守城者在惨烈的巷战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灵山福地被魔气污染,灵脉枯竭。平原尸骸枕藉,河流染作暗红。
残存的宗门、世家、凡俗军队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在破碎山河与燃烧的废墟间展开惨烈抵抗。
然而,失去最高战力与统一指挥,面对源源不绝的魔潮与那尊无法抗衡的“魔皇”阴影,抵抗如同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消融。
绝望的天堑横亘在每一个幸存者心头——仙尊何在?那带来希望的妖皇,已成毁灭的魔刃。
魔族大军如无情的黑色瘟疫,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吞噬着南方土地。
魔族的黑暗疆域,在大陆上急速扩张。
水晶壁上捷报频传,每一幕人间炼狱的景象,都如同为心魔加冕的无声礼赞。
心魔高踞王座,混沌光影构成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在扭曲、变幻,仿佛容纳着宇宙诞生之初的混乱与终结的虚无。
祂的指尖随意拨弄着无形的规则之弦,欣赏着这场由祂意志谱写的毁灭交响。
祂的意念偶尔投向身旁静立的“杰作”——如同向最宠爱的孩子展示征服的版图。
傀儡宁嘉笙依旧静立,空洞的黑眸倒映着水晶壁上翻滚的魔焰与哀嚎。
魔纹覆盖的心魂深处,属于“宁嘉笙”的一切似乎已沉入永恒冰冷的死寂深渊。
唯有那柄被魔气浸透的赤焱,在她手中无声燃烧,散发着纯粹的毁灭气息。
希望的火种,已在魔焰中彻底熄灭。无边的黑暗与血腥,宣告着一个属于魔道的新时代降临。
忽然,九幽宫永恒的冰冷死寂,被一阵慵懒含笑的嗓音打破。
“神尊,您看,属下给您带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了?”
弦月城城主绫如,身姿摇曳地步入大殿。
她容貌艳丽,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笑意,但那双流转的眼眸却始终恭敬地低垂着,视线只敢落在王座冰冷的地基边缘,绝不敢有半分僭越去直视那至高混沌的化身。
直视神尊的代价,轻则神魂重创,重则道基崩毁、沦为痴愚。
她身后,两名被特制魔纹锁链捆缚的身影被魔兵押解进来。
左边是姬禾,这位本体为红梅的植物系妖族,气质独特,面容艳丽如雪中寒梅。
即便衣衫褴褛,琵琶骨被魔钉洞穿,灵力被封禁,依旧挺直脊背,眼神冷冽孤傲。
牠视线同样低垂,只聚焦于眼前一小片地面,强忍着不去感知那王座上令人灵魂颤栗的存在。
右边,则是许久未见的温行舟——妖皇宁嘉笙的师兄,青莲仙尊座下首徒。
他形容更加狼狈,衣衫破碎,伤痕累累,温润如玉的气质如同蒙尘的美玉。
昭示着非纯粹人族的金发沾染血污,凌乱地贴在额前。
他低垂着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绿眸紧闭着,七条染血的金色狐尾无力垂落。
琵琶骨被魔钉洞穿,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剧痛,但他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就在踏入大殿的瞬间,姬禾与温行舟虽未直视上方,但那王座方向传来的、一股令万物本源都为之扭曲颤栗的恐怖威压。
以及心魔手中随意把玩的那件物品所散发出的、独一无二的清冷寒气,瞬间被他们敏锐地感知到了——
月寒灵箭!
两妖族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微窒,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立刻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将翻涌的惊怒与担忧强行压下。
心魔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箭身,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具,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哦?”
半晌,祂似乎提起兴趣,终于从月寒灵箭上移开视线。
那股冻结灵魂、扭曲规则的冰冷恶意无声弥漫,笼罩阶下二妖,“是绫如啊. . . . . .”
心魔仿佛才注意到这位城主,“看来. . . . . .你收获不小?”
无形的意念首先落在姬禾身上:“这株坏吾布局的小梅花. . . . . .倒是生了一副好根骨。可惜,不识时务。”
声音如同规则本身的低语,带着冰冷的嘲弄,直接在姬禾神魂中响起。
姬禾身体剧烈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灵魂被冰冷的刻刀刮过,但牠死死咬住牙关,眼神依旧低垂着,不发一言。
心魔的视线随即转向温行舟。
那无形的漩涡仿佛瞬间将他锁定,带着审视蝼蚁、准备将其碾碎的残酷兴趣。
“至于你. . . . . .” 心魔的神识如同最恶毒的规则之链,直接缠绕、撕扯着温行舟的灵魂,“青莲的徒弟. . . . . .吾儿. . . . . .最最喜欢的. . . . . .师兄?”
祂刻意加重了“最最喜欢”几个字,恶意几乎凝成实质的毒刺。
一股无法抗拒、源自天地规则本身的恐怖力量,粗暴地攫住了温行舟的头颅,强迫他抬起。
“看着!” 心魔的意念如同毁灭的雷霆,在他识海中炸响。
温行舟的头颅被强行抬起,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那王座的方向——那团代表着终极混沌与堕落规则的、不可名状的光影漩涡。
仅仅是一瞥——
温行舟的双眼瞬间失去了焦距,瞳孔涣散,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大脑。
无数混乱、疯狂、亵渎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宇宙的崩坏,规则的扭曲,听到了万物绝望的哀嚎。
他的七窍几乎要渗出血丝,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若非魔纹锁链捆缚,早已瘫软在地。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脆弱的树叶,被投入了能将灵魂彻底溶解的混沌风暴之中。
在这极致的、几乎要将他意识彻底撕碎的精神冲击中,他涣散的目光勉强捕捉到了两个景象:
王座旁那尊静默的、散发着滔天魔威的傀儡身影,以及. . . . . .心魔手中那支被亵渎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月寒灵箭。
“看看她。” 心魔轻声低语,却淬着最深的剧毒,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看看你现在狼狈肮脏的模样,再看看吾亲手雕琢的完美造物。啧啧. . . . . .”
祂手中的月寒灵箭被魔气轻轻抛起,又稳稳接住,动作随意得像在抛一枚石子,“哦,还有这个. . . . . .她当宝贝收着的小玩意儿,如今不过是吾掌中一件消遣的玩物罢了。”
剧痛!屈辱!愤怒!以及对嘉笙的深切悲恸!种种情绪在温行舟被混沌冲击得支离破碎的意识中翻腾,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凭借着狐族的坚韧和狼族的野性,硬生生从那吞噬一切的混沌边缘拉回了一丝清明。
他涣散的绿眸中,只剩下深沉的、刻骨的悲恸与一种近乎凝固的、绝望的坚毅。
他不能彻底崩溃,尤其是在心魔面前,尤其是在. . . . . .阿笙面前。
. . . . . .灵箭,这个名字成了他在混沌风暴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呵. . . . . .”
心魔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似乎对温行舟竟能在祂的意志冲击下维持一丝意识感到一丝意外和更大的无趣,
“金狐与人族的混血?还掺杂了粗鄙的狼族野性?真是. . . . . .一锅令人倒胃的杂烩。”
祂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规则诅咒,精准地剖析着温行舟敏感的身份,“七条尾巴?倒是罕见。可惜,这金色. . . . . .沾了血污,如同锈蚀的铜片。这尾尖的白色?更是污秽不堪。”
“凭此等驳杂低劣的皮囊,也配得她昔日. . . . . .青睐?”
祂刻意提及往事,诛心更甚,试图彻底碾碎温行舟最后的精神防线。
温行舟的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屈辱而绷紧到极致,指节捏得发白,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却依旧紧抿着,没有泄露一丝痛哼。
金发下,涣散的绿眸深处,狼性的求生本能与狐族的守护执念在混沌的冲击下艰难地燃烧着,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不能失控,尤其是在师妹面前,即使她已非她。
心魔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了。
祂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把玩的月寒灵箭,那冰晶般的箭身在魔气缠绕下,光芒越发黯淡。
“一支孤零零的月寒灵箭. . . . . .”
祂的话语充满了规则层面的绝对轻蔑,
“阴阳失衡,孤阴不长。除了当个. . . . . .还算漂亮的冰镇摆件,还能有什么用?吾那孩子从前真是. . . . . .天真。”
祂随手将月寒灵箭往旁边一丢。
那灵箭如同凡铁般,“叮当”一声轻响,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气微弱地逸散着。
心魔毫不在意,一支灵箭?徒具其形,不过是废铁。
“绫如,”
心魔的视线转向下方始终低眉垂首的魔族,
“你总是能带来些有趣的消遣。带下去吧,好生‘照看’. . . . . .别弄死了,留着或许还能逗乐子。”
照看二字,带着冰冷的戏谑。
“是,属下明白!”
绫如笑靥如花,优雅地行了一礼,目光依旧低垂着,只在温行舟沾血的金发和苍白痛苦的脸上短暂流连,又瞥了一眼同样状态极差的姬禾,“保证让神尊满意。”
她挥了挥手,魔兵立刻粗暴地拖拽起几乎虚脱、意识仍在混沌边缘挣扎的温行舟和强撑着的姬禾,向外走去。
在被拖出大殿的瞬间,温行舟那双涣散、饱含无尽悲恸与绝望的绿眸,艰难地、最后一次挣扎着凝聚起一丝微光,望向王座旁那尊傀儡身影。
目光在触及那团混沌光影前便已本能地、痛苦地移开,极其短暂地、如同无意识的抽搐般,扫过地上那支被随意丢弃、孤零零的月寒灵箭。
谁也没有察觉到,在他紧贴着心口、被魔纹锁链深深勒紧的破烂衣襟之下,体内一个极其隐秘、由精血构筑的微型空间中,一支通体赤金、铭刻着古老太阳纹路、散发着至阳气息的箭矢,正静静蛰伏。
箭身核心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堂皇正气的光芒正如同沉睡的心脏般缓缓脉动。
这脉动并非指向心魔,而是——无比清晰地、温柔又坚定地,遥遥锁定了那尊被魔纹覆盖、静立不动的傀儡身影。
这感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连近在咫尺的绫如都未察觉,更是被心魔那浩瀚无边的混沌气息完美掩盖。
温行舟闭上眼,意识彻底沉入自我保护般的黑暗。
血脉空间内,炽阳灵箭的光芒似乎极其微弱地. . . . . .回应般闪烁了一下,如同在无尽绝望的混沌风暴边缘,向那支被遗弃的寒月,投去一缕几乎无法感知的、无声的暖光。
心魔对此毫无所觉。
祂的注意力已完全回到水晶壁上魔焰肆虐的景象,那才是祂意志的延伸与欢愉的源泉。
王座旁,傀儡宁嘉笙依旧静立如渊,空洞的黑眸映照着翻滚的魔影。
而地上,那支被遗弃的月寒灵箭,清冷的寒气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死水中投入了一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