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合欢宫。
无双仙尊陨落,合欢宫顿失定海神针。
虽有明镜真君燕奚暂摄宫主之位,然其修为终究未臻仙尊之境。值此风雨飘摇、群狼环伺之际,“暂摄”二字,愈发显得力薄难支。
宫内暗流汹涌,三派角力,剑拔弩张:
保守派以数位须发皆白、资历深厚的耆老为首,力主即刻与妖族割席断义,划清界限。
他们不仅言辞激烈,更付诸行动,强令境内依附合欢宫庇护的半妖部族即刻离境,美其名曰“剖心自明,以正视听”。
深恐合欢宫因与妖族的盟约,成为魔域下一个重点绞杀的目标。
长老赵汲更是当庭诘难,声震殿宇:“真君年少,威信未立,与妖为盟,实乃引火烧身。”
他们视结盟为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
务实派则鼎力支持燕奚。
一则有仙尊遗命如山,不可违逆;二则众人皆知,魔灾肆虐,席卷天下,与尚存力量的妖族结盟,实乃合欢宫乃至西州人族延续下去的唯一生路。
故力主恪守盟约,开边境收容各族难民,加固各处要隘防线,并积极遣使联络幽州曜日宫与东州碧水宗,寻求支援。
然而,即便是务实派内部,对于如何约束入境妖族、平衡人族与半妖资源分配,也存在着不小的分歧与争论。
更有那首鼠两端的投机之辈,或明哲保身,暗中观望风色;或心怀鬼胎,与外部某些势力勾连传讯,欲在乱局之中火中取栗,攫取私利。
燕奚身处风暴核心,如立危崖:
一面强忍丧师之痛,主持无双仙尊浩大肃穆却又弥漫悲怆的丧仪,安抚宫门内外哀声恸哭、惶惶不安的门人弟子。
一面需应对赵坤等保守长老日日紧逼、言辞锋利的诘难与弹劾,在议事殿上唇枪舌剑,心力交瘁,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扣上“违逆祖训”、“祸乱宫门”的大帽。
还须殚精竭虑,调派人手物资,维系与妖族残部的盟约,指挥弟子加固摇摇欲坠的边境防线。
更要收容如决堤洪水般源源不断涌来的、伤痕累累的各族难民。
压力如万仞高山倾轧而下,他每一道命令皆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沉重万分。
合欢宫这艘万年巨舰,在西州的惊涛骇浪中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裂解沉没。
宁嘉笙倡议的联合防线部署,在西州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寸步难行。
一日,斥候急报,一支被魔物追杀、伤亡惨重的半妖部落已至边境泣血求援。
燕奚力排众议,不顾赵汲等人厉声反对,强令开放栖霞谷予以收容。
保守派立时哗然,联名上书指责其“动摇宫本”、“混淆血脉”,甚至暗中串联,几欲行逼宫之举。
燕奚与师妹叶清歌,数日与保守派交手仍未压住,只得紧急密信幽州,寻求妖皇的援手与支持。
东州,碧水宗。
碧水宗凭借多年累积的深厚底蕴与相对完整的宗门实力,加之宗主舒音仙尊说一不二的手腕,依然屹立为东州乃至人族阵营中最为稳固的堡垒。
舒音仙尊深知魔域凶威滔天,浩劫当前,富庶的东州首当其冲。
她倾尽全宗之力,不遗余力履行与曜日宫的盟约,广开宗门及沿海诸城,接纳如潮水般从中州、青州逃难而来、满身疮痍的流离之民。
绵延的海岸线上,烽燧相连,戒备森严,已然成为直面魔灾的前线重镇。
然,东州此刻面临着一桩前所未有的棘手难题——东海妖族的大规模登陆。
魔气淤积肆虐,引发毁灭性的恐怖魔雨,蚀骨**,万灵凋敝。
无数水族妖族为求一线生机,被迫背井离乡,暂避于东州沿海之地。
碧水宗高层几经艰难谈判,终与统御东海的五位强大妖王立下血誓盟约,划出特定海岸及内陆区域予以安置。
霎时间,从巡弋的狰狞夜叉、甲壳森然的巨钳虾兵,到已能完美化形、气息渊深的大妖,身影遍布于指定的安置区,数量之巨,冠绝人族四州。
生存空间与赖以活命的资源骤然变得无比匮乏,如同干燥的火绒,瞬间点燃了冲突的引信。
临海渔村“望潮湾”,人族难民利用残木破帆搭建的简陋窝棚,与海妖们临时挖掘的、散发着浓郁海腥味的礁石洞穴犬牙交错,拥挤不堪。
某日,为争夺谷中仅存的一口尚有清冽泉水的甜水井,双方数十名青壮由口角争执迅速升级为激烈械斗,棍棒礁石齐飞,嘶吼怒骂震天。
若非碧水宗执法队精锐火速赶至,以强力手段弹压驱散,险些酿成数十人死伤的血案。
不能化形的海妖形貌大多异于常人,或鳞甲覆体,或触须摇曳,腥咸之气浓重,且久居深海,初登陆地,诸多不适,行为举止常引发人族恐慌。
一队奉命巡逻维持秩序的蟹将,因路径不熟误入人族聚集的“樟木里”。
其高耸狰狞的甲壳、闪烁寒光的巨钳,吓得妇孺惊声尖叫,四散奔逃,混乱之中踩踏致伤者数人。
此事如野火燎原,加深了人族对妖族的普遍戒惧与排斥。
反之,海妖久离熟悉的水域,焦躁易怒,部分性情本就暴烈者,在拥挤、嘈杂、资源匮乏的环境下,稍受刺激或误解,便可能显露凶性,伤人事件偶有发生,进一步恶化关系。
碧水宗内外,保守势力趁机大肆煽风点火。
“碧水引妖入室,东州沃土将成妖域”、“海妖上岸,必有所图,我人族根基危矣!” 等耸人听闻的流言甚嚣尘上,矛头直指舒音仙尊的决策。
更有阴险的魔族奸细,与心怀叵测的宵小之徒,混迹于难民与妖族之中。
或散布恶毒谣言挑拨离间,或伪装成对方阵营的激进分子,于暗夜袭击人族村落或妖族临时营地。
每每留下血腥现场,意图彻底引爆更大规模的种族冲突,撕裂这脆弱的同盟。
幸赖舒音仙尊智勇兼备,洞察秋毫,更兼手腕铁血,方能力挽狂澜:
她颁布严令,昭告东州全境:“值此魔灾危亡之秋,凡煽动人妖对立、蓄意迫害半妖、阴谋破坏抗魔盟约者,即为通敌叛族,立斩无赦,株连同党!”
此令绝非虚言。
月余之间,碧水宗执法堂雷霆出击,已当众枭首数名蓄意挑拨、残忍杀害半妖难民、破坏安置区设施的凶徒,其血淋淋的首级高悬辕门,凛冽杀意震慑得无数心怀鬼胎者噤若寒蝉。
特设“人妖协理司”,由碧水宗内三位德高望重、处事公允的长老,与五大妖王各自派遣的一位深孚众望、明事理的特使共同执掌。
此司专司调停人妖之间的大小纠纷,清晰划分临时居住区域以避免摩擦,并艰难地协调分配各方都急需的粮食、药品、布匹等生存物资,力求公平。
同时,舒音调动精锐暗卫与宗门力量,布下天罗地网,大力清剿潜伏的魔族爪牙、间谍以及那些趁乱打家劫舍、浑水摸鱼的匪类,力图斩断幕后黑手。
舒音仙尊更是不厌其烦,反复晓谕全州军民:“魔灾未退,洪水滔天。值此存亡之际,自毁堤防者,愚不可及。幽州路遥,援军难至,我东州欲存续,唯与同遭魔难的东海妖族同舟共济,方有一线生机。”
“彼等非我寇仇,乃生死与共的抗魔盟友,亦是家园尽毁、背井离乡的魔雨灾民。”
东州大地,烽烟与人妖摩擦并存,俨然成了检验这仓促结成的同盟,能否在魔焰重压与内部猜忌的烈焰中淬炼成钢,而非分崩离析的关键试金石。
幽州。
曜日宫传出的每一道号令,皆如不灭星火,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大陆。
新皇宁嘉笙坐镇中枢,目光如电,令出如山,无人敢逆。
庞大的妖族战争机器在其意志下高效运转,如臂使指。
依托幽州境内连绵险峻的山川地势、深邃的峡谷与古老的遗迹构筑的“归墟之壁”联合防线,在无数妖族工匠与士卒日夜不息的奋战下,已初具峥嵘气象。
披坚执锐的妖族甲士昼夜不息地巡弋于新筑的城墙与烽燧之间,清剿着境内如毒瘤般残余的魔物据点,肃杀之气一日盛过一日。
在幽州边境几处指定的开阔区域,数座规模庞大却因陋就简、以原木巨石草草搭建的“无间营”拔地而起。
这里成为了无数从魔爪下侥幸逃生的绝望者最后的港湾,却也成为了种族隔阂、生存压力与复杂情绪交织沸腾的熔炉。
仓皇逃至的人族难民,初见那些身形魁梧、面貌或狰狞或奇异的妖族士兵时,本能的恐惧与戒备几乎写在脸上,下意识地抱紧怀中仅存的细软,缩进营帐角落。
而奉命维持秩序的妖族士兵,面对这群数量庞大、习俗迥异且可能对妖族抱有根深蒂固敌意的人族,内心亦充满忧虑,警惕着可能发生的冲突与骚乱。
无形的心灵鸿沟已然划下,日常的推搡、口角乃至小规模冲突时有发生。
而从青州、中州乃至西州逃亡而来的半妖、混血儿,数量最为庞大,处境也最为凄惨可怜。
他们不仅带着魔物留下的、深可见骨的身体与心灵创伤,更背负着来自两族某些极端群体根深蒂固的刻骨仇恨,与一路上的残酷追杀。
在无间营内,歧视与欺凌并未消失。
孤鹜营,一名仅因饥饿疲惫一时不慎、妖瞳特征显露的半妖少年,便被几名极端排外的人族难民围堵在阴暗角落,拳打脚踢,抢走了他刚刚领到、尚未来得及吃一口的救命粮饼。
另一处名为落雁泽的营地,几个衣衫褴褛的混血孩童,被公然排斥在每日定时取水的队伍之外,只能远远望着,舔着干裂的嘴唇。
负责营区安全的妖族将官不得不加派精锐巡逻队,手持利刃,目光如鹰隼般扫视。
对违反禁令、蓄意挑起争斗、欺凌弱小者,施以当众鞭刑乃至投入临时囚牢的严厉惩罚,方能在如履薄冰的情势下,勉强维系住这脆弱而紧绷的秩序。
宁嘉笙那“凡迫害半妖者,天下共诛之”的铁血禁令,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昼夜不停地被反复宣读,声音冰冷而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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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禁令对半妖混血而言,是唯一的护身符,却也像一副沉重的枷锁,时刻提醒着他们身份的尴尬与处境的危险。
宁嘉笙坐镇曜日宫,金瞳凝视着巨大沙盘上烽火连天的五州舆图。
星辰宗云华仙尊派出的秘密使者,正携带绝密信息,在危机四伏的险途中艰难跋涉。
案头,合欢宫明镜真君言辞焦灼、隐带绝望的求援密信墨迹未干。
而东州碧水宗那片土地上,人族与上岸海妖之间那根紧绷欲断的弦,更时刻牵动着她的心神。
盟友之困,便是她之困,亦是整个抗魔同盟之困。
她一面以无上威权与铁血手腕,强力统合幽州本土妖族与陆续抵达的东海妖族各部,整合资源,整军备战。
一面不断遣出精干老练的使团与历经百战的精锐小队,携带着幽州库房中本已捉襟见肘、却关乎无数人性命的珍贵丹药、符箓与部分粮草,穿越魔物横行的死寂之地。
其中一队由墨蛟郤率领,驰援西州合欢宫,携带的物资暂解了燕奚的燃眉之急。
他们不仅要协助明镜真君弹压宫内的内斗,震慑赵汲等保守派,稳固其权位,更需协助整合西州残存力量,巩固防线。
另一队则由数位擅长治理、调解纠纷的狐族大妖组成,奔赴东州碧水宗。
他们将深入人妖协理司,凭借幽州处理难民与半妖问题的经验,协助平息层出不穷的纷争,教授一些安民、划分区域、提高效率的具体方法。
更有一支由影狼族精锐组成的精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东方被魔气严重侵蚀的荒原,肩负着接应星辰宗的使者,并护送其安全抵达幽州的重任。
维系这条遍布裂痕、内忧外患的联盟之线,其凶险艰难,远甚于阵前与魔物的搏命厮杀,却实实在在关乎着此方天地所有生灵的生死存亡。
魔域。
无尽幽暗与扭曲魔气构筑的九幽宫深处,心魔那庞大而无形的意志,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场浩劫中上演的众生悲喜剧。
星辰宗内,云华仙尊在残垣断壁与日益稀薄的灵气中苦苦支撑。
合欢宫中,年轻的明镜真君在长老攻讦与难民重压下左支右绌,步履维艰。
东州广袤的土地上,人族与上岸妖族那脆弱而紧绷的平衡,如同累卵,一丝火星便可能轰然崩塌。
而祂最为关注的“孩子”——那位坐镇幽州的新皇宁嘉笙,正为护住那缕在狂风中飘摇欲熄的希望之火,殚精竭虑,四处救火. . . . . .
“挣扎吧,小美人儿. . . . . .” 无声无影的意念在宫殿中回荡,带着蚀骨冰冷的玩味与残忍的期待,“维系这由猜忌、恐惧与短暂利益粘合,如同指间流沙堆砌的脆弱堡垒。看着它在你焦灼的目光下,一寸寸剥落、坍塌. . . . . .这徒劳而充满痛苦的过程本身,便是天地间最极致的凋零之美。”
“本座. . . . . .已备好盛宴,静候欣赏你最终那绝望而绝美的模样。”
乱世的烽烟与生灵的哀嚎,在祂的低语呢喃中,燃烧得愈发妖异、炽烈,仿佛为那终将到来的终幕献上祭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