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拖着一身疲惫的陈东莱回到宿舍，一边胡乱吃了几口早上吃剩下的包子，一边走到座机旁，思索良久，选择拨通了党斌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了党斌中气十足的声音：“陈县长，有什么事情能劳动您的大驾？”
他接任永安县委书记已经满三个月，到目前还没出过什么岔子，永安的经济社会也在稳定运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明年年初，永安的生产总值就能正式超越开江，坐上石梁的第二把交椅。因此他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少。
相比较而言，陈东莱的处境要艰难地多。他瘫在沙发上，沉沉叹了口气：“秘书长，我想咨询一下开江县委班子的年龄结构和学历构成，尤其是干部学历。由于市委组织部那边还没有相熟的人，还请您帮我打听一下。”
之所以称呼党斌为秘书长，是因为他和党斌在永安工作的时候就是老相识，但真正产生大量交集的时期，还得是在被调往石梁行署办之后。党斌当大秘，陈东莱当小秘，一前一后为领导服务；久而久之，陈东莱就习惯了以秘书长相称，直到现在都没改称呼。
电话那头的党斌放下听筒，叫来秘书吩咐了几句，随即又拿起电话：“我找人打听一下，过几分钟给回复。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当了将近两年的市政府秘书长，早就练成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此刻一听陈东莱的语气既颓唐、又恼怒，就大致猜到可能出了些问题。
陈东莱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疑虑和担忧都吸入腹中：“秘书长，我怀疑开江的杜洪波书记可能遭了骗。”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开始详细地讲述上午发生的事情。从双方的对话、态度以及涉及到的具体问题。他的讲述生动而具体，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具体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听杜洪波的意思，似乎还准备给这家能源科技公司提供免费的工业用地和财政补助。”陈东莱最后总结道。
党斌一边听着陈东莱的讲述，一边从秘书手中接过递来的文件。他的手指在表格上滑动，快速浏览着文件中的内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关键信息。
当陈东莱讲完后，党斌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向陈东莱打趣道：“水变油？你这问题可算是问倒我了。我高中选的是文科，在石梁师专读书的时候，专业是政治教育。化学知识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用化学知识证明水变油是骗局，那我也做不到。”
陈东莱无奈扶了扶额头，他倒也没想过老领导居然也不具备基础化学知识。“反正这玩意在化学上不可能实现，秘书长，你要信我。当务之急是阻止杜洪波给这家诈骗公司拨发资金补助和免费用地。”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异常笃定，仿佛对事情的发展早已了然于胸：“我当然信你！不过，我信你又能怎样呢？关键在于你们开江的那些领导是否相信你。只要县委主要负责同志仍然对你有怀疑，资金补助和土地产权必然会落入他们的手中。”
党斌稍作停顿，接着问道：“对了，关于那两份文件的真实性，你有多少把握？需不需要我托人去京师核实一下？毕竟这年头，伪造一份文件并非难事。”
陈东莱沉默了一会儿，心中暗自权衡着各种可能性。最终，他还是决定向老领导坦诚相告：“从公文的行文规范和公章的形质来看，都没有明显的问题。我估计，这两份文件有八成的可能性是真实的。”
然而，陈东莱心里很清楚，他所说的八成其实已经是相当保守的估计了。实际上，那两份文件百分之百是真的！他下午已经向身在京师的同学打听过，那家科技公司的老板不仅手握科协盖章的文件，甚至还能请来科协的领导为他的讲座和表演站台助威！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陈东莱不禁在心中暗骂一句。
听到文件不似作伪，就连党斌也愣神片刻。良久，他才开口道：“既然有部委层面背书，那事情就不太好办了。我建议你还是先蛰伏起来比较好。”
他又翻了翻手中的材料，继续对陈东莱说道：“我托组织部的关系，查了查开江县委班子的年龄和学历。啧……县委书记杜洪波，初中肄业；县长关声印，中专学历，函授大专。”
电话那头，党斌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他似乎对这些文件中的信息感到十分惊讶和感慨：“县委副书记，中专；县委宣传部长，也是中专；县委办公室主任，竟然只有高中……东莱啊，我现在总算是明白市委组织部为什么要安排你去开江了。你这一去，可真是直接拉高了开江县委班子的学历水平啊！”
要知道哪怕是在地理位置更偏僻的永安县，县委班子里受过本专科高等教育的县委常委，也足足有五人；其中副书记姚来冬和办公室主任诸济都是名牌大学毕业。
开江县明明经济更发达、离市区也更近，班子成员的学历水平居然要比永安县还差一大截！
陈东莱在电话这头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难怪今天下午在宴会厅里，当他向那些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解释水变油的原理时，现场几十位领导们大多都露出了一片茫然的神情。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领导们竟然真的没有什么文化！
这并不是陈东莱在故意搞学历歧视，而是他深知一个道理：如果身为领导，却连最基本的高中教育都没有接受过，那么必然会缺乏最基础的理化常识。让这样的人走上领导岗位，无疑是对人民的不负责任！
“就没有一个人受过高等教育么？”陈东莱已经不抱期待了。
党斌再次细细看了一遍名单，总算让他找到了一个漏网之鱼：“县委组织部长黄大强，江安农学院果树蔬菜培育专业毕业，本科学历。要不你试试和他交流一下？农学生总该了解化学知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