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像打翻的琉璃盏,淅淅沥沥漫过璃月港的黛瓦。昔知踮起脚尖去够檐角晃动的铜铃,藕荷色襦裙在风里绽成芙蓉,忽觉襟前一沉——青玉色的小龙裹着水雾坠入怀中,鳞片泛着冷月般的光泽,尾巴尖还勾着半片残破的往生笺,洇湿的墨迹晕染着"涣"字最后一笔。
"哇,毛茸茸!"少女将脸埋进龙腹细软的绒毛,全然未觉怀中生灵的震颤。五百年来首次被体温熨帖的鳞甲簌簌作响,林涣嗅到她发间杏仁糖的甜香,恍若那年海灯节偷溜出洞天时,胡行知悄悄塞给她的饴糖气息。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与记忆深处的声音重叠。
"你…你松开!"小龙挣动着口吐人言,金瞳映出少女陡然放大的瞳孔。
"哎呀你会说话!"昔知反而箍得更紧,指尖无意识摩挲龙角根部凹陷,"跟我回家好不好?爹爹总说往生堂缺个镇宅的…"
尾音戛然而止。小龙的爪子正抵在她胸前的长命锁上——金镶玉的锁面本该并刻"行知昔知"的名讳,此刻却只剩岁月磨平的凹痕。林涣望着锁链缝隙里闪烁的岩元素微光,突然记起浮舍消散那日,伯阳用血在战报边角写下的"待归"。
"阿知这是又捡到了什么灵物?"
竹骨伞掀开雨帘,林若晏执伞而来,袖口暗绣的岩纹随动作流淌如星河。女人发间并蒂莲银簪轻晃,恍若当年胡敬书房悬挂的画像活了过来。林涣的龙鳞骤然逆起,五百年前缩在地脉深处舔舐伤口的孤兽,此刻竟在温暖掌心下发抖。
"娘亲快看!"昔知献宝般举起小龙,"它的眼睛像不像爹爹藏的仙人图?"
林若晏指尖凝着岩晖拂过龙角,翡翠镯触到冰凉鳞片时漾开涟漪。小龙突然发狠甩尾,却在触及少女脸颊时蜷起倒刺,青玉鳞片扫过糖霜,在昔知鼻尖拖曳出浅金色的痕。
"小可怜受过不少苦。"女人轻叹,岩元素凝成的小鱼干在石桌排成往生笺纹样。林涣盯着盘中映出自己残缺的龙角——那里还烙着层岩战役时深渊侵蚀的灼痕——突然发足撞向粉墙。
风元素裹着藕荷色身影扑来,昔知抱着小龙跌进晒笺架,惊起漫天雪浪般的纸页。"抓到啦!"少女鼻尖蹭着冰凉的龙腹,"你尾巴的岩晶花,和我胎记位置一样耶!"
小龙的须髯剧烈震颤。五百年前替伯阳转移诅咒时,这朵花便烙进魂魄,此刻却被少女温软的指尖触碰。昔知突然摸出块桂花糕,岩元素流转间糕点化作扑棱棱的团雀:"钟离先生教我的!跟着金光就能找到家哦!"
林涣望着熟悉的岩印,尖牙猛然刺入锦缎。时空裂隙在齿间绽开,昔知蓦然窥见层岩崩裂的岩脊、浮舍消散前抛来的雷楔、胡敬枯坐灵堂时摩挲的空剑鞘……最后定格在平行时空的庭院,她看见青玉小龙蜷在石桌下,望着"自己"将小鱼干摆成笑脸。
"你…你是我?"
趁少女怔忡,小龙纵身跃上屋檐,却被银链缠住后爪。林若晏不知何时立在飞檐,发簪垂落的流苏扫过龙脊:"小客人想去哪?"
雨不知何时停了。昔知看着母亲用岩晖梳理小龙逆鳞,突然张开双臂环住她们:"留下嘛!我的杏仁酥分你一半,爹爹藏在《往生秘录》里的私房钱也分你!"
小龙挣扎渐弱。女人指尖抚过龙角旧伤,五百年前医治胡敬的医书正摊在石桌,泛黄纸页记载的止血方子旁,还留着稚嫩笔迹涂抹的歪扭小花——那是昔知三岁时捣乱的痕迹。
暮色为琉璃百合镀上金边时,昔知抱着小龙在秋千上晃悠:"…后来哥哥被团雀追着啄,发冠都歪成蒲公英啦!"少女浑然不觉怀中生灵的颤抖,指尖卷着龙尾打旋,"明天让昭昭哥哥雕两朵冰昙花,你一朵我一朵…"
青玉鳞片忽然扫过她颈间胎记,小龙张口咬住她指尖,泪水却先一步坠地。五百年的孤寂撕开裂隙,林涣望着青砖上蜿蜒的水痕,恍惚看见胡敬临终前抓着她的爪子,在账簿写下的"涣"字被血渍晕开。
"他们都死了……"
昔知的笑凝在唇角。少女看着小龙用爪子划出歪斜的"胡敬",又见那个名字被泪水冲散成模糊的影。忽然将整张脸埋进龙腹,声音闷闷地荡开:"可你现在有我们呀。"
林若晏端着药盏过来时,正见小龙别扭地扭头躲避汤匙,爪子却悄悄勾住自己袖口的岩纹。女人轻笑,将琉璃盏搁在龙爪边:"这是阿敬新调的安神饮,说是…"她顿了顿,"给故人备的。"
小龙浑身鳞片哗然作响。抬爪欲掀翻杯盏,却在触及温热药汤时僵住——五百年前胡敬哄她喝药的光景扑面而来,那时他还不知晓,七日后自己将永远留在层岩巨渊。
月光漫过屋檐时,林涣蜷在昔知枕畔。少女睡梦中仍攥着她的尾尖,风元素力无意识凝成护罩笼住小龙。窗外飘来清苦茶香,她望见钟离立在庭院,玉璋护盾映出她额间残破的契约纹。
"三日。"帝君指尖岩印流转,"足够让春雪化尽。"
小龙将脑袋埋进昔知散开的长发,青玉鳞片第一次泛起暖意。晨光刺破云层时,往生堂的账簿上多了个爪印,洇开的"涣"字旁歪斜地画着三个小人:执伞的女子牵着扎双髻的少女,少女怀里抱着尾巴打结的龙团子。
雨后的琉璃百合丛中,半片残破的往生笺随风翻卷,隐约可见斑驳字迹:"…愿以吾骨为契,换故人魂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