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独立团驻地的黄土墙上，将斑驳的弹痕染成暗红。
张海洋刚把满是硝烟味的三八大盖枪栓卸下，零件散落在营房的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
二牛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缴获的歪把子机枪，突然被门口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惊得一抖。
——通讯员小王满脸通红，腰间的牛皮水壶随着奔跑“哐当”作响，还没跨进门槛就扯开嗓子喊：“张哥！张哥！团长叫你去团部，说有紧急事！”
张海洋的手顿了顿，沾着枪油的手指在裤腿上蹭了蹭。
他抬头望向窗外，炊事班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混着战场上残留的硫磺味，在暮色里凝成古怪的气息。
营房角落堆着，从鬼子那儿缴获的牛肉罐头，铁皮包装上的樱花图案 ，被刺刀划得支离破碎。
他弯腰捡起墙角的王八盒子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确认弹药，又将两颗手雷，塞进绑腿的暗袋里，这才跟着通讯员，往团部疾步而去。
团部会议室的木门半掩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从门缝里漏出来，隐隐夹杂着，此起彼伏的争论声。
张海洋抬手敲门时，听见徐正国的大嗓门穿透门板：“都别吵！等老张来了再议！”
推开门的瞬间，屋内二十多道目光，齐刷刷投来。
三营长的旱烟杆，悬在嘴边忘了吸，五连长甚至下意识地起身，挪了挪板凳，几个年轻战士更是挺直腰板，像是等待长官训话。
这些平日里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汉子，此刻望着张海洋的眼神里，藏着比面对鬼子刺刀时，更炽热的敬意。
“快过来！”徐正国坐在长桌首位，伸手用力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震得桌上摊开的缴获清单，哗哗作响。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列着数字：九二式步兵炮三门、掷弹筒二十具、步枪弹药五万余发，还有被红笔重重圈起的“山炮两门”。
倪雅欣已经起身，将搪瓷缸推到张海洋面前，浓酽的苦茶冒着热气，在灯光下映出细碎的油花。
张海洋没客气，落座时带起一阵，裹挟着硝烟的风，把桌上的铅笔 ，都吹得骨碌碌滚到桌角。
他伸手按住铅笔，目光扫过墙上新挂的日军作战地图。
那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据点，弹孔和刺刀划痕纵横交错，还沾着未干的褐色血迹。
“瞧见没？”徐正国用红绸布缠着的旱烟杆 ，戳了戳地图上的“石门据点”，“小鬼子这次踢到铁板上了！”
“光是缴获的粮草，磨成面粉，够全团吃上半个月！”
他忽然扯开领口的风纪扣，露出脖颈上未愈的擦伤，“更别提这些硬家伙——”
话音未落，隔壁军械库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隐约还能听见战士们，搬运火炮零件的吆喝，“咱们独立团，这回算是鸟枪换炮了！”
倪雅欣摘下军帽，乌发被汗水浸得贴在额角。
她展开一张皱巴巴的草图，上面用木炭画着，简易的防御工事。
“但武器多了，分配就是个难题。”
“步兵炮得配专门的炮手，掷弹筒要集中训练，弹药库的防潮措施也得跟上...”
她的目光突然转向张海洋，停留在他腰间那把缴获的手枪上。
“特别是这些重武器，得琢磨出既能守住营地，又能打得出其不意的战术。”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七连长掏出算盘，噼啪作响地，拨弄着缴获的子弹数目。
四连长用匕首，在地上划出沙盘，模拟着步兵炮的射程覆盖范围。
几个年轻参谋，争得面红耳赤，争论着该把山炮，分配给前线部队 ，还是后勤部门。
张海洋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 ，摩挲着桌面的木纹。
脑海中却已浮现出无数画面：三门步兵炮隐藏在山坳间，炮口对准鬼子的运输线。
特战排带着掷弹筒，穿插敌后，在夜色中炸响，黎明前的惊雷...。
当徐中国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抬头望去，油灯的火苗突然窜高，照亮了所有人眼中，跳动的火焰。
会议室里，各营连主官的争论声，如同煮沸的沸水。
三营长拍着桌子，要三门掷弹筒，五连长涨红着脸，坚持步枪弹药 ，该优先分给一线连队。
角落里的参谋们，还在为一门火炮的最终归属，争得面红耳赤。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烟味与煤油灯的焦糊味，直到徐正国猛地起身，军靴重重砸在木板地上。
“都给我闭嘴！”他的吼声震得窗棂上的积灰簌簌掉落，黄铜指虎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满屋子人瞬间噤声，唯有墙角挂着的缴获日军军刀，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嗡鸣。
徐正国扫视一圈，目光扫过那些挺直的脊背，与微微发红的面孔。
最后落在 ，始终沉默的张海洋身上。
后者正用匕首，挑着指甲缝里的泥垢，军装领口，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却在被注视的刹那，利落地将匕首插回刀鞘，抬头迎上老团长的视线。
“这次战斗，谁是头功，大伙心里都有数。”
徐正国的旱烟杆 ，重重敲在缴获清单上，震得“九二式步兵炮×3”的字迹，都模糊了几分。
“特战排摸鬼子营地，端机枪阵地，连冈雄平二郎的指挥部 ，都是他们啃下来的——人家张队长还没开口，你们倒先抢上了？”
他的目光扫过几个 ，讪讪低头的连长，突然扯开领口的风纪扣，露出脖颈上狰狞的伤疤。
“都给我听好了！步兵炮的事，我亲自去师部要人！专业教员、瞄准镜、炮弹校准...”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搬运火炮零件的吆喝声。
“但丑话说在前头——”徐正国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武器弹药发到你们手里，下次打仗要是连个炮楼 都啃不下来，就别怪我把你们的名字 ，写在军事法庭的状子上！”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唯有油灯芯“噼啪”爆开火星。
张海洋突然轻笑一声，伸手接过，倪雅欣递来的搪瓷缸。
滚烫的苦茶入口，冲淡了喉咙里，残留的硝烟味。
他望着老团长，紧绷的下颌线，想起三天前 ，深夜制定作战计划时。
徐正国往他碗里，偷偷塞的两个烤红薯。
有些话不必说破，就像此刻满屋子人 ，看向他的眼神，既有敬畏，也藏着并肩作战的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