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 >  楚兵 >  第1030章 惠安坊天赐楼

幽州,

城南,

惠安坊。

在帝都七十二坊市中,惠安坊的情况比较特殊。

元始二年,大赵定都。

秉承了楚国的传统,将城区规划为南庶北皇,东贵西军。

惠安坊,既不是城南的穷困户集聚地,也不是城东权贵之地,更不是幽州内城辐射一圈的坊市。

如此尴尬的境地,导致了惠安坊跟洛阳的长宁街一样,慢慢成了富户、寒门、小吏阶层的聚居地。

作为上流社会的底层,这些人守着那一点点微薄的面子。

不愿意去城南居住,又无法承受东城昂贵的地价,最终选择了此地。

但幽州的河东河西,不用等三十年!

短短两年时间,他们就为当初的决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城南尚善街,连接东西两市,一路有染布坊、酿酒坊、集贤坊……等等,

如此得天独厚的商贸地段,随着赵国的雄盛而崛起的速度,简直不可想象。

这让那些曾经惠安坊,看不起的三教九流之地,成了现在幽州地价最贵的地头。

惠安坊,有一座巨大的四层高的酒楼。

此酒楼视野开阔,既可见附近坊市的琼楼,也能看见远方的尚善街,甚至能瞧见西市染布坊等地。

酒楼下方,几百步外,离开了神龙主街,便是小巷纵横,小院林立。

不少寒门、小吏的宅院,酒楼上一览无遗。

这会,喧嚣的大街,拐进了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他是个身覆皂衣的巡更武侯,双手拉着背上的大捆物件,

从大街转入小巷后,打开‘嘎叽’作响的木门,将背后的两捆赵国标准柴火,卸到了自家的柴房门口。

“大春,阿杨。出来做饭了,今个衙门发柴哦。”

院子大屋里,

两个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孩子,听见了父亲的呼喊,

嬉笑着将柴火分好类,那些捆着的藤条也小心挂在屋檐下。

小户人家,柴火可是宝贝。

尤其是帝都幽州深处,想要砍柴得走上几十里。

“当家的,咋个又是柴火?俺不是说了,弟弟家中要舔屋,找咱们借五十贯钱吗?”

“现在柴多贵啊。你不知道,元始五年,幽州附近新增了二百万人。下个月柴火又得涨价。”

矮小的房屋里,女主人跟夫家置气了。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男人的不是,说他要不是靠自己北疆族人的身份,哪里能补个巡更武侯?

现在弟弟要五十贯钱,她都拿不出来,今后回娘家哪有面子?

可女人哪里会知道,现在幽州的柴价还是其次,

随着大量外籍官员的出现,七十二坊的租房价,已经涨得离谱了。

低头挨骂的巡更武侯,他的顶头上司汪大人,可是正儿八经的七品武官。

汪大人年俸为四十五贯,加上禄米、柴薪、津贴,大概是一百八十贯。

幽州一个长工,年价现在是十贯左右。

一百八十贯够多了吧!

但他在崇让坊边角,租了间二进的院子,一年就要六十五贯。

二进的小院而已,不过些许体面,却要了他三成以上的官费。

他们一家来京当官,小地方的同僚还以为享福,可如今日子过得是紧巴巴。

他儿子最近又要入国子监学武,这笔开销,现在是愁坏了汪大人。

妻子根本不知道,现今衙门里钱财按点发放有多难。

这偌大的幽州城,将来要是换了皇帝,还不知道赵国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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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坊,小院里。

吵闹的两夫妻不会知晓,在他们头顶的飞檐斗拱上,天赐楼的四层大屋里,

十几个身穿华服的老爷们,面带凝重,正在驻足向下观看院子里的一切。

“哼哼!你们也看见了,幽州又来了几百万人,这柴火都要涨了。咱们啊,要是再不争气,将来子孙都没柴火咯。”

“对啊。元始三年置办产业,一千贯都算大数目。今个一千贯?连个零头都不够。”

“是啊,现在的帝都底层官员过得多难。卖宅子?那是想都别想。咱们要是失了势,将来子孙就是这个下场。”

“五当家,老夫也是这个意思,现在铁爷都被他们扳倒了。咱们再不动手,那些武川外族都要把我们吃完了!!”

天赐楼,四层雅间,

这里是一处幽州上档次的地方,

内中黑漆木装饰,檀木家具一尘不染,酒水皆是幽州的上上品。

这里是铁驼子的产业。

三当家,这些年贪的钱,在幽州置办了不少酒楼、商铺、田地。

如今驼子走了,天赐楼暂时给二皇子在打理。

当然,也有传说,大娘子买了这里,具体怎么样,反正没人知道。

此刻,偌大的雅间里,坐满了各种青山一族的老辈。

今天,这里面不再是和和气气,大伙眼神带着杀意,讨论的是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

人群中央,有四把椅子。

四把椅子外面,有二十几把小凳。凳子后面,人全部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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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主位上,第一张坐的是五当家全爷,李岗走后,他已经成了实际上青山勋贵的首领。

另一张座的是户部侍郎刘福,他是青山勋贵辈分、威望都很高的人。

还有两张,分别是四当家八瞎子,以及继承了焦家幽州门面的新任工部尚书焦深。

不过,焦深虽然是铁驼子外甥,当年太原大山老铁匠的孙子。

可他是小辈,即使来了,在这里也说不上话。

方才,梁晖跟程馆才就训斥了他一顿,现在焦深斜着眼睛,憋着气不敢说话了。

这四支力量,几乎决定了赵人一半的国力。

全爷是整个赵军的太尉,六十万赵军无名的总教头。

其长子李兴为天下第一猛将青龙。次子也是影卫举足轻重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都深得陛下信任,乃是当红权贵之家。

八瞎子看着佝偻,如今身子也不好了,但他依旧是那个牛皮哄哄的人物。

他儿子李泰乃是五兽将黑蟒,亲家大奇关许氏,在北疆算是顶级宗族。

这些年,管理赵国财政,门生故吏很多。最重要的,他们家也深受皇帝信任。

相对而言,刘福要差一些,不过他家的野猪也是征北将军,行军万里,彻底剿灭室韦的名将。

至于焦深,之所以留把椅子,那是大伙尊重焦仁跟焦家的地位。

毕竟,牛魔还是天下猛将,焦家在赵军之中,也是根深蒂固,

他们家的实力,比不了李岗、程知重,可也算是赵国前十。

“全爷,今天河北之地,刘氏十倍于我等,再不动手,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了!”

“刘家庄园遍地,财富惊人。陛下偏袒,定都幽州提前告知,我们当年亏损了多少家资啊。”

“哼哼,他们家有地怎么了?咱们联合起来有官啊。爷爷就不信这民还能斗得过官?”

幽州,天赐楼大屋里,武川勋贵群情激愤。

如果说科举案只是砍了他们,随意安排族人做官的奢望。

那么后面的胡饼案、青果案,已经彻底触及到他们的底线了。

利益面前,人人都是恶魔。

刘氏敢拼,他们这些武川族人一样敢拼!

过去,跟外敌打,属于不可见利益。

那些果实,就算用命也不一定有,他们当然畏惧风险。

可今天,跟刘氏那些族人争的已经成熟的果实。

这些东西,他们不抢,别人就抢了。这当然是青山勋贵所不能忍受的。

“老夫的意思,要皇帝难堪的事。咱李全干不出来。”全老鬼眼睛下瞟,抽了旱烟后,烟杆敲了敲桌子。

在一众族人的期望中,曾经被周云劫上山的霍全恩,还不是不愿意带着大伙反抗。

一阵清晰可闻的叹息声,在大屋里响起。

很显然,青山勋贵已经不想再忍了。

李岗、驼子的相继倒下,这让青山寨的那些四梁八柱,一个个心里恐惧。

姑爷周云完全不念旧情,连正一品的太师都办,办他们还有什么压力吗?

随着大屋里声音渐渐嘈杂,

雅间角落里,一直没以后说话的梁晖,踱步到全爷不远处,面带嘲讽,竖起大拇指道,

“您当然不干了!再怎么样,皇帝、太子两朝,您家都是这个。”

“可我们不行啊。我们在幽州的资产,远远不及刘氏、谭氏、郭氏,甚至连韦氏、封氏这些后来者都比不上。”

“咱们要是不争,过个十几年,就随别人拿捏了。”

梁晖的话,戳中了大家的痛点。

满朝文武,甚至很多北疆族人都说他们青山一系不知足。

可那些人哪里知道,他们争的不是权,而是将来的命。

如今,他们还能掌握局势,不把别人击倒,

几十年后,人家掌权了,会不会放过他们呢?

雅间里,随着梁晖起头,无数青山勋贵嘈杂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说着赵军中,自家子侄多大功劳,在那场战争中,又牺牲了多少人。

现在河北的利益,全被李保、杨延、刘氏拿了大头,他们是绝对不服的。

人群里,全老鬼脸色很难看,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

雅间茶几上,响起了八瞎子怒拍卓木的‘砰砰’之声,

佝偻的四当家瞎子,在焦家幽州新晋话事人焦深的搀扶下,缓缓离开雅间的主位,走到了人群中间,

八瞎子独眼狰狞,拐杖重重的敲在漆木地板上,咬牙呵斥大伙道,

“你们是什么呀?山匪、贱民!如今跟着皇帝打下了江山,一个个有家有室,还想要掌权?”

“跟皇帝斗,你们想死了吗?许阿敏、程半仙、焦无功、赵子昂,这些人难得没有重用?皇帝对不起我们吗?”

“你们有这些心思,不如好好干政绩,让赵国兴盛起来,自然能保住地位。”

“哼哼!四当家,你在说什么笑话?”

程馆才!

竟然是程馆才。

大屋里,武川元老顶梁人物,程知重意图化解矛盾时,

作为程家的核心,程馆才竟然带头反驳了自家的掌门人,

雅间中央,程棺材丝毫不惧瞎子,怒目四当家,恶狠狠的道,

“李保中人之姿,他为什么能当上朱雀将军?天下之事,乃门户之计,岂有公平之理。”

“将来行不行,还不是别人一句话的事。说咱行,咱就行。说不行,咱们就是不行。”

八瞎子心情很糟,老迈的他,听见了屋内一片嘈杂,

压不住了!

到赵元始五年,七月初。

哪怕就是四当家、五当家,也已经压不住青山族人的愤怒了。

如今,青山勋贵已经实际上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铁驼子、八瞎子这些人,他们不愿意见到朝堂发生过激的行为。

另一派则是大量青山勋贵,他们的宗族子弟遍布赵军,可他们的地位却不高,利益也不多。

至少,他们认为自己的利益不多。

而元老们这两年的不作为,以及被刘氏等武川外族压着打的现象,

也渐渐让几个当家人失去了威信,族人不再服他们了。

赵国,武川族人两股最强的力量,似乎正在慢慢走向极端的深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