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裴长卿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其他人也将注意力转向陆墨书,令徐生在原地松了好大一口气。
到底是什么引得陆墨书如此震怒?
这其中的根由,与《江湖日报》有关,便要先细细道来。
当年谷九与秦净峰、萧生纨同行时,一天到晚喋喋不休,嘴从来没停过,对自己说书出名后的设想大谈特谈。秦净峰与萧生纨听得耳朵生茧,倒也略微听进去了一些东西。
后来在金陵着手熊猫阁建设大业时,又与当地书局合作——而众所周知,当地出版业被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穿越者猛地推了一把,其技艺与理念已远非旧时可比。
正因如此,《江湖日报》甫一问世,单论其形貌规制,从外表上看去,竟已与现代人熟知的报纸样式有了**分的肖似。当然,若凑近了细细端详,便会察觉出许多细微处的差别来,做工终究是显得粗疏了些。
纸张轻脆易破,印上去的油墨比现代更容易蹭到翻阅者的手上,留下斑驳印记,容易破损,经不起反复摩挲。
不过同一份报纸,亦有高低档之分。考虑到受众多样性,顾及三教九流、贫富贵贱各色人等能爆出来的金币大不相同,坊间流通的版本亦是五花八门。
最便宜的,只需区区两枚铜板,而印制精良、装帧考究,甚至比正经书籍还要美观方便的精品,则需花上数两银子。当然,对于买得起的人来说,这不算什么钱。
从街边简陋茶馆里挤得浑身热汗、只为听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贩夫走卒,到高门深宅中锦衣玉食的达官显贵,无论身份高低、囊中盈虚如何,地位各不相同、收入各不相同的各界人士都能读到自己的江湖日报。
其内容更是雅俗共赏。相当一部分内容由文言文写就,辞藻古雅,意境深远,平民百姓喜欢听的自然不是这一部分。其他的栏目则半文半白,近两年甚至渐渐往相当口语化的方向发展了。
……当年的轰轰烈烈的文化改革浪潮,不正是从报纸杂志这些看似寻常的纸页间率先燃起的么?叶鹤眠并非单纯寄希望于几支笔就能改变社会制度,他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尽可能地埋下不同的种子。
如今端坐朝堂的老爷们想必还没意识到区区几张薄纸所蕴含的、足以撼动山河的伟力。天子高居庙堂,远江湖久矣,也不曾对《江湖日报》多加关注。至少目前如此。
熊猫阁、金陵的诸多书局、《江湖日报》,在数年来都脱离了叶鹤眠的控制,但反而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势头还不错。获取了些许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超越时代的指引后,天下百姓的智慧,自会将其中不完备之处,点滴填补,臻于完善。
个人伟力到底不若群众齐心。
扯远了。《江湖日报》总体而言,从内容上与现代报纸已经相当接近。用智商略低于平均水平的人都能看懂的话简单分为了数个栏目。
江湖惊报,介绍近来大齐的重要新闻(话虽如此,几乎都是娱乐方面的,正事也只与江湖有关)。
琅琊书场,固定位置刊登的小说,有长篇也有短篇。
武林风云榜,大齐人最喜欢的战力比拼,从古至今从未停息,早在谷九当说书人之前江湖上的神医榜兵器榜就已经遍地开花。
不过那时大多只是部分说书先生的个人榜单,缺少严肃性、可用性、客观性……而《江湖日报》创意性地选择了读者投稿的方式,面向天下所有读者开放投稿提名,最终人物的排名高低,全凭投票人数的多寡依次排列。
这部分作为雅俗共赏之中供“俗”以及部分八卦之心旺盛的老爷显贵阅读取乐的栏目之一,相当通俗,所用言语半文半白,白话偏多,因此还在每个人物之后列出了投票的人数与部分投票者的评论。
令陆墨书气血上头、怒发冲冠、恨不得抓来某些人摇匀对方脑浆的部分正是这些评论。
他名字紧随其后的是一句评语:忆昔鲜衣怒马时,今逢浊酒渍残袍。
什么意思相信也不用解释。
后面的评论则更加直白。
“曾是四大才子,曾是罢了。如今年过四十,还有几分风采?”
“当年与李云青李少侠相识,同游江南时,是如何风光,而今却寂寂无名。若是故人相见,恐怕也只剩一声叹息罢了。”
与其他人物后面密密麻麻,标着【节选】的大段文字相比,陆墨书名字后面跟着的评论也只有这几句话,证明投他票的,也就只有这一两个人而已。
“哇。”裴长卿说。
“……”其他人说。
任谁都看得出来陆墨书的情绪瞬间高涨,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马上就要——
“啊!!!”陆墨书破防了。
“这是在说什么?这是在说什么?!我没过四十,还有好几年呢!还有几分风采?你看看我大理寺少卿的官职再说话!!造谣朝廷要官,不要命啦!一群混蛋!!!”
双手猛地一用力,伴随着“刺啦”一声裂帛般的脆响,那份《江湖日报》,瞬间便在他指间化作了一堆纷纷扬扬、飘散而下的碎纸。
苏夏梦看得心疼,这是她在宫中打点关系,花钱才买来的一份《江湖日报》。虽说论坛上她想看多少期江湖日报都行,但要的就是这份努力过后的回报。
不过陆墨书的愤怒她也明白,没有直接惊呼出声。
……唉,七七,穿越成陆墨书之后的确变得多愁善感了呢。
放在往常,七号是不会因为对原身的侮辱而生气的。
变成这样果然是被原身的情感影响了。
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少见。
陆墨书举起拳头,叶鹤眠道:“小心,这桌子——”话音未落,陆墨书已经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
……然后登时眼含热泪,连连抽气。
“——用料比较结实,你手可能会骨折。”叶鹤眠补充完了后面的话,可惜为时已晚,陆墨书捏着手腕蹲在了地上,嘤嘤起来。
其余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死士以一种过来人的神态叹了口气:“唉,七号,行了行了,那是说‘陆墨书’的,又不是在说你。这都是些肤浅的、完全不了解你的痛苦的人发表的言论啊!你想想,你挑灯工作的时候,忍耐着不为人知的艰辛的时候,这些人难道看到了?”
他拍着陆墨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慰。
“我——嘶——”陆墨书抬起头想说话,仍是抽气连连。
“让我看看,该不会真骨折了吧……”死士伸出手试探着去摸,叶鹤眠无奈地叹了口气。
“骨折了吗?”死士摸了一会后,陆墨书含泪问。
“没有啊,不然你绝对比现在更疼。……你怎么很遗憾的样子。”
“要是右手骨折的话,可以带薪休假了吧。”陆墨书哽咽地说。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