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开小七时,邵潼没有半点的思考和犹豫,那全是她本能的行为。

如果当时时间暂停,给她一分钟的时间权衡,她其实未必会再有那个勇气去救小七。

——因为她也想活。

她想爸爸妈妈。

她想回家。

但当时并没有给她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本能的反应促使她完成了那个动作。

匕首刺入身体时,先是冰冷的触感,随后剧痛才猛地炸开。

这比在孤儿院内打针注射那些莫名其妙的药剂还要痛得多。

视线开始发灰,俞柏的脸在视野里扭曲变形,他抱着我的手臂抖得厉害。

当时,俞柏好像在用力喊着她的名字,但她已经听不太清了。

好像不止俞柏,还有小一他们,她当时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依旧能感到大家的恐慌。

邵潼本来想安慰说别怕的,可一张嘴,血沫就呛住了喉咙。

她的死亡不是瞬间的事情,而是一寸寸被抽走体温的过程。

还不如让她死个痛快呢。

至少在这最后的时间,她不会有那个机会去胡思乱想。

她不想死的。

她好想爸爸妈妈。

她这么努力地想要逃出来,在每次实验的时候都忍着那些痛苦,都是抱着要逃出来的希望才坚持下来的。

可是现在她好像没办法坚持了,她好像真的要死了,所以被匕首刺入的伤口也痛得明显,痛得没办法忍下去了。

爸爸妈妈还在等着她回家呢。

她离开了那么久,他们肯定特别担心,特别难受。

还有俞柏,他说过一定会带她回家的,现在他肯定也会特别内疚。

可是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恍惚间她好像真的回到了原来的小家里面,妈妈正在厨房烧着菜,爸爸下班的途中买了她和妈妈最喜欢的水果。

饭香飘到了她的房间,她放下写完一半的作业,跑到厨房帮妈妈盛菜。

她还特意多拿了一个碗,邻居家的那个叔叔经常不给俞柏做饭,还要打他。

每次见到俞柏时,他都是满身的伤口。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日子了。

……

邵潼再睁眼时,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起初她还以为,这就是阴曹地府,可阴曹地府,怎么只有她一个鬼呢?

再后来,她慢慢感知到一股奇异的,恒定的温度,她原本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随着她感知范围的逐渐扩大,和她意识的慢慢清醒,她才逐渐思考出了状况。

她好像被困在了她自己戴着的那条项链当中,她所感受到的温度,是俞柏的,俞柏将她的项链拿了下来,戴在了自己身上。

可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怎么困的,邵潼也完全不明白。

毕竟目前为止这些事情,早就超脱了她对事物的认知。

一开始,她的周围只有绝对的黑暗和寂静,连时间都无法进行丈量,说实话,这种虚无和孤独尤为折磨人。

无尽的黑暗滋生恐惧,后来她宁愿周围出现些什么怪物,都好过一直只有她一个人。

直到后来某一天,黑暗中传来着一声声压抑的呜咽,她的感知范围才慢慢扩大。

她的项链贴着俞柏的身体,她慢慢能感受到俞柏的心跳声。

再后来,在黑暗中,她似乎能看到模糊的光影轮廓,像是隔着一层厚重浑浊的毛玻璃,俞柏成了这光影中唯一清晰的存在。

邵潼大概猜到过,她的死大概会让俞柏和小七他们很难受,但是邵潼没有想过,俞柏的反应会那么地强烈。

更没想到,她的事情会对他和小七有那么大的影响。

她看到俞柏把她的事情归咎于小七,看到他对着小七总是一副冷言冷语的面孔。

虽然说,她后来也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可是邵潼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怪罪到小七身上。

所以她一开始看到这个场景时,气得她在这无尽的黑暗环境中骂了好久。

她在黑暗中没有时间,不会困,也不会饿,唯一的感知便只有俞柏。

她看着俞柏学会了抽烟,他很少会抽,但抽起来总是一根接着一根,直到突然不知怎的,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看着他不断地灌酒,有时一个人,有时跟小二一起,有时在酒吧,有时在自己的别墅中。

一个人时,他会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或是角落中,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当初那把刺入她身体的匕首。

最终,那把匕首总会落在他的手臂上。

偶尔,她也能听到俞柏一个人在那喃喃自语。

他问她,当时是不是很痛。

他跟她说,对不起。

他说,他没有保护好她,他食言了。

他还说,他好像欠了她好多,她却没有给他机会去还。

可邵潼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他还。

她想说,如果俞柏真的想还,她想让他开心,不要再这样了。

随着俞柏慢慢长大,那条项链已经戴不上了,俞柏便将它拿下来,别在了手腕当中。

她感知的源头,也从俞柏的心跳,变成了他手腕的脉搏。

那把匕首再次落在他的手臂上时,血珠渗出来,滴落在项链的金属表面上,一股灼痛感传到了她的意识当中。

真是奇怪,明明她都死了,甚至只是灵魂状态,居然还能感觉得到痛。

不过,这种感觉只有一次。

俞柏发现后,他仔细地将项链擦洗干净,之后他的匕首落到了另一只手当中,不再让项链染上他的血。

邵潼从来没想过,自己在俞柏心底占着那么沉重的份量。

她知道俞柏重情义,知道他会因为她的死而难过、自责,甚至对小七产生迁怒——这在她“看”来,虽然不对,却也在情理之中。

可她没想到,这份失去带来的痛苦,会沉重而又漫长到几乎将俞柏彻底扭曲。

如果说,世上有谁能了解俞柏这些年的痛苦,邵潼认为不会有人比她还要清楚了。

她亲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在烟雾和酒精中沉溺;一次又一次地进行自残,手腕上的伤痕新旧交叠;一次又一次地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将过往的那段痛苦刻在灵魂当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向自我惩罚的深渊,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的声音和意志没办法穿透生死的距离,她只能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甚至比当初临死时,还要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