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四十二章: 菜场密码
(一)
清晨六点的阳光,斜斜切过厨房的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李渊靠在门框上,看着苏瑶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她的发梢沾着点面粉,是刚才揉馒头时蹭的。抽油烟机嗡嗡地转着,混着锅里煎蛋的滋滋声,还有客厅里传来的争执——是李阳和李悦在抢最后一盒牛奶,声音清脆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带着点甜。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的一道浅痕。那是三年前修水管时留下的,当时他刚从东南亚的雨林里脱身,右手还不太利索,拧扳手时没稳住,金属边缘在木头上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十”字。苏瑶当时笑着说:“这痕迹像个暗号,以后咱家缺啥,就按这个划道道。”她不知道,这个“十”字在暗语里代表“安全屋坐标”,是他当年在金三角跟战友约定的紧急信号。
“爸,你杵在那儿当门神呢?”李阳举着空牛奶盒跑过来,额头上还带着点奶油渍。这小子今年上初二,身高蹿得比春笋还快,肩膀开始有了少年人的宽厚,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像苏瑶,却总爱学他当年走路的样子,梗着脖子,一副不服输的架势。
李渊伸手擦掉他脸上的奶油:“跟你妈学学,稳当点。”话音刚落,就听见李悦的尖叫——她的书包拉链卡住了,里面露出半截粉色的跳绳,绳头系着个小小的铃铛。那铃铛是苏瑶去年去云南旅游时买的,说挂在书包上,走路叮当作响,像个小尾巴。可在李渊眼里,那铃铛的摆动频率,像极了他当年在中东沙漠里用的摩尔斯电码,三短两长,代表“目标出现”。
苏瑶把煎蛋盛进盘子,回头瞪了他一眼:“看你教的好儿子,俩人为盒牛奶能吵翻天。”她的围裙上印着卡通图案,是李悦去年生日时画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妈妈最棒”。围裙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揣着早上刚买的菜票,红色的,印着菜市场的logo,边缘已经被磨得发毛。李渊知道,这菜票的编号有讲究,末尾是单数,代表今天的肉新鲜;双数,就得去东边的摊位买鱼——这是苏瑶跟菜市场的张阿姨约定的“暗号”,她总说:“人家做生意不容易,不好明着说哪些菜好,咱们得懂规矩。”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一个清晨。也是这样的阳光,不过是透过直升机的舷窗照进来的,机身外是交火后的硝烟味,比煎蛋的油烟呛人得多。耳机里传来队长嘶哑的声音:“李渊,你的撤离点在三号菜场,接头人举着红色菜篮,篮子里有三根胡萝卜。”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举菜篮的女人就是苏瑶,她是临时被拉来帮忙的,紧张得把胡萝卜攥出了水,看见他时,脱口而出的不是暗号,是:“我是苏瑶,你妈托我来接你。”
“爸,张爷爷的豆腐摊今天出摊吗?”李悦背着书包跑过来,辫子上的蝴蝶结歪到了一边。她比李阳心思细,知道爷爷爱吃张爷爷做的嫩豆腐,每天早上都要问一句。李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张爷爷的豆腐摊——那个老头总爱把豆腐切成大小不一的块,大块的是“没问题”,小块的是“注意安全”,边缘带点碎渣的,就是“有情况”。这是他伤愈归队前,跟老战友约定的联络方式,没想到退休后,倒成了卖豆腐的“潜规则”。
苏瑶把馒头装进袋子,回头对李渊说:“你今天去菜场,记得给张叔带瓶米酒。他昨天说腿有点疼,这酒活血化瘀。”她顿了顿,用围裙擦了擦手,“还有,西边的王婶今天进了新的海虾,你去看看,要是个头匀称,就多买点,阳阳爱吃油焖的。”
李渊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苏瑶从不说“王婶的虾新鲜”,只说“个头匀称”——这是他以前教她的,在外面观察目标时,不能说“这个人有问题”,得说“他的鞋子沾了泥”。这些年,她把那些冰冷的侦查技巧,全变成了过日子的学问,像把军用匕首磨成了切菜的刀,依旧锋利,却带着温度。
(二)
菜市场的入口处,王大爷正在支遮阳棚。他的动作有点慢,左手总是不太协调——那是早年在工厂上班时被机器轧的。李渊走过去搭了把手,金属支架碰在一起,发出“哐当”一声,王大爷咧嘴笑:“小李,今天来得早啊。你家苏老师说,悦悦要吃虾?”
“嗯,她念叨好几天了。”李渊帮着把帆布扯平,棚子的边角有块补丁,是蓝色的,跟周围的红色帆布不太搭。这是王大爷的“信号”,蓝色补丁代表今天有城管检查,摊位得摆得规整点;要是换成黄色,就是“可以随便点”。当年他在菜场接头时,王大爷还是个看车棚的,总爱用不同颜色的布块系在车棚柱子上,红色是“安全”,绿色是“危险”,现在倒成了管理摊位的小窍门。
他往西边走,路过张阿姨的蔬菜摊。摊上的黄瓜摆得整整齐齐,三根一组,用稻草捆着。李渊拿起一组,指尖不经意地碰了碰黄瓜蒂——硬实的是“没问题”,发软的是“有事儿”。这是张阿姨的习惯,她儿子跟李渊是老战友,牺牲在一次任务中,后来张阿姨就承包了这个摊位,说“看着人来人往的,心里踏实”。她总说:“黄瓜蒂最能看出新鲜,就像人,眼神亮不亮,一看就知道。”
“小李,今天的排骨不错。”肉摊的刘老板挥着刀喊他,案板上的排骨被剁成大小均匀的块。刘老板的左手缺了根小指,是年轻时跟小混混搏斗留下的,他总爱说:“对付坏人,就得比他狠。”可每次李渊来买肉,他都把最嫩的肋排留着,用红色塑料袋装——红色在暗语里是“信任”,当年他潜伏在黑帮时,接头的人就总用红色袋子装钱。
李渊挑了块排骨,刘老板称完,又往袋子里塞了块碎肉:“给阳阳炖汤喝,补补。”他的刀在案板上敲了敲,“笃笃笃”三声,是“注意安全”的意思。李渊知道,昨天小区里丢了辆电动车,刘老板在菜市场的微信群里提醒了好几遍,现在用这种方式再叮嘱一句,是怕人多嘴杂。
走到王婶的海鲜摊前,海虾果然个个鲜活,在盆里蹦跳着。王婶是个胖老太太,说话带着点南方口音,她捞起一网虾,往李渊面前一递:“你看这虾须,直挺挺的,精神!”虾须在暗语里代表“线路是否通畅”,直的是“安全”,弯的是“有阻碍”。当年他在海上执行任务时,渔民就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附近有没有巡逻艇。
“称两斤。”李渊接过虾,王婶用稻草把袋子系了个活结——这种结一拉就开,是“方便行动”的意思。要是系成死结,就得小心点。这些细微的约定,像一张无形的网,把菜市场的每个人都连在一起,不是靠密码本,是靠日子久了磨出来的默契。
他提着菜往回走,路过粮油店,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柜台上的酱油瓶摆成一排,三瓶生抽,两瓶老抽——三加二是“五”,在暗语里是“紧急撤离”。可李渊知道,老板娘只是顺手摆的,她儿子今天要回来,买了五瓶酱油,说“家里人多,费”。
阳光穿过菜市场的顶棚,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卖早点的摊位飘来油条的香味,几个老头坐在小马扎上下棋,争执声像撒了把芝麻,密密麻麻的。李渊忽然觉得,这里比任何安全屋都让人安心。那些曾经让他神经紧绷的暗号、密码、约定,在这里都变成了柴米油盐的注脚,像把复杂的密码锁,钥匙就是日复一日的寻常。
(三)
回到家,苏瑶已经把米饭蒸上了。李渊把菜放进厨房,听见客厅里传来李阳的声音:“爸,我们老师说,今天下午要开家长会。”
“我去。”李渊说着,走到阳台,拿起喷壶给花浇水。阳台上的月季开得正艳,红色的,是苏瑶最喜欢的品种。花盆底下有个小孔,是他特意钻的,以前用来藏微型摄像头,现在里面塞着颗鹅卵石——苏瑶说“这样排水好”。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楼顶上,那里有个太阳能热水器,反光板的角度有点偏。要是在以前,他会立刻警觉——那可能是狙击手的瞄准镜反光。但现在他知道,那是顶楼的张大爷昨天修热水器时没调好,早上还听见张大爷跟老伴吵架,说“年纪大了,手不听使唤”。
厨房里,苏瑶正在剥虾,虾壳被剥得整整齐齐,堆在一个小碗里。她的动作很熟练,指尖捏住虾头轻轻一拧,虾线就抽出来了。李渊走过去帮忙,苏瑶笑着躲开:“你别碰,虾壳扎手。”她不知道,他的右手曾经能在三秒钟内拆解一把手枪,现在却连剥虾都被嫌弃。
“下午家长会,我跟老师聊聊阳阳的成绩。”苏瑶把剥好的虾放进盘子,“他最近数学有点下滑,你有空多辅导辅导。”
李渊点头,看着她把虾倒进油锅,油花溅起来,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这个动作让他想起第一次在菜场见她的样子,她举着胡萝卜,看见他时也是这样往后缩了缩,却还是把篮子递过来说:“跟我走。”
客厅里,李阳正在给李悦讲题,声音忽高忽低,李悦时不时“哎呀”一声,是被哥哥敲了脑袋。李渊靠在厨房门框上,听着这些琐碎的声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有点胀。
他想起昨天整理旧物时,翻出一个生锈的金属盒,里面装着他的各种证件——假身份证、记者证、商人执照,照片上的人穿着不同的衣服,眼神却都是一样的警惕。盒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是队长牺牲前写的:“任务结束,就回家做个普通人。”当时他不懂,觉得“普通人”三个字太轻飘飘,现在才明白,做个普通人,要比完成任何任务都难,也都幸福。
苏瑶把油焖大虾端上桌,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李阳和李悦立刻凑过来,筷子差点碰到一起。苏瑶拍了拍他们的手:“洗手去。”然后回头对李渊笑:“吃饭了。”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笑脸上,那些藏在菜市场烟火气里的暗语、密码、约定,此刻都化作了饭香,混着煎蛋的焦、牛奶的甜、大虾的鲜,在小小的厨房里盘旋。李渊知道,这些寻常的日子,才是他用半生守护的“目标”,是刻在岁月年轮里最温暖的印记。
他走过去,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放进苏瑶碗里。她的眼睛亮了亮,像当年在菜场递给他胡萝卜时一样。客厅里,李阳和李悦的脚步声咚咚地响,窗外的蝉鸣开始热闹起来,夏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