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指尖从“必杀之”三个字上挪开,指腹沾了些木牌上的薄灰,他轻轻一捻,灰屑便在掌心散了。
空气里似乎还飘着当年刻字时松木的清香,可如今闻着,只剩陈腐的凉意。
他转身往外走,廊下的灯笼被风掀起一角,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翻涌却又迅速沉寂的心绪。
“跳梁小丑……”他低声重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暖意,“倒是要看看,没了我,你们的戏还唱不唱得下去。”
回到卧房,他从床榻下暗格摸出个巴掌大的木盒,打开,一个玉瓶里面有着三枚乌黑的丹丸。
是当年救下一位医术极好的郎中所赠,说能闭气假死三个时辰,脉象心跳皆如死人,唯余一丝微弱生机藏于丹田。那时只当是江湖把戏,随手收了,没想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他指尖捏起一枚丹丸,冰凉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
傍晚的风卷着东海的潮气扑进来,带着咸涩的腥气,像极了大战前夜的预兆。他忽然想起初建四顾门时,一群少年郎挤在山头看海,肖紫矜拍着他的肩说“相夷,将来这江湖,定是咱们的”,云彼丘在一旁温吞地补充“还要守着规矩,护着兄弟”。
那时的风也是这般吹着,可那时的风里,裹着的是滚烫的热血。
李莲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清明。他将丹丸放回玉瓶中,又取过一支磨得光滑的玉簪——那是乔婉娩当年送他的生辰礼,玉质温润,簪头刻着祥云。
他曾日日戴在发间,后来藏了起来,如今倒成了最好的“信物”。
“总得留个念想,让某些人以为,李相夷是真的死了。”他将玉簪塞进袖袋,指尖摩挲着簪身的纹路,忽然想起乔婉娩当年的笑眼,心尖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有些发麻。
罢了,都算在“尘缘”里吧。
第二日天未亮,他便点了队伍出发。路过演武场时,见几个弟子聚在角落窃窃私语,见他过来便慌忙散开,眼底却藏不住几分异样的兴奋。
李莲花目不斜视地走过,心里已记下那几张脸——都是近年被肖紫矜提拔起来的。
云彼丘跟在他身侧,脸色有些苍白,许是昨夜那杯茶里的毒开始发作了,脚步虚浮,却仍强撑着道:“门主,金鸳盟那边……似乎比预想的更张扬,怕是设了埋伏。”
李莲花“嗯”了一声,侧头看他,目光平静无波:“埋伏便埋伏,正好一网打尽。”
他看着云彼丘躲闪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毒发作得缓慢,不至于立刻毙命,却会让人内力渐失,神智昏沉——恰是角丽谯惯用的手段。
亏他将毒还扣下来了一半,若是将那一杯茶中的毒全给他喝了,就他现在的模样,怕不是要毒发身亡了。
想到这里李莲花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云彼丘此刻怕是正急着给那边传信,说李相夷毫不知情,正往圈套里钻吧。
船行至东海深处,浪涛渐急。李莲花立在船头,长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袍,墨发飞扬间,倒真有几分当年李相夷的桀骜。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黑云,那里正是金鸳盟的总坛所在。
而云彼丘的安排就是将追随他的那些四顾门兄弟引到金鸳盟的总坛。而那里已经被角丽谯布满了陷阱,不管是金鸳盟留下的人,还是四顾门的人都会有来无回。
“差不多了。”他低声自语,悄悄将那枚假死丹丸含在舌下。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顺着喉咙滑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再看到那孤零零的小舟时,李莲花的心还是免不了的传来了一阵凉意。“还真是讽刺堂堂的四顾门,身为武林盟主的他居然都不配乘一艘像样点儿的战船吗?”
飞身落到小舟上,海风将小舟上的油灯吹的晃来晃去。李莲花运起内力保证让他和小舟在强劲的海风下不被吹倒。
一人一舟平稳的行驶在海面上缓缓的靠近了面前的一艘庞然大物。
战鼓擂响时,他提剑跃出船头,剑气如虹,一如往昔。笛飞声的身影在船的窗户上上出现,与金鸳盟的手下过了几招后,看准时机就攻了上去。
笛飞声黑袍猎猎,眼神锐利如鹰。
“李相夷,你终于来了!”
“笛飞声,今日便了却你我恩怨。今日就是你金鸳盟的死期。”李莲花扬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激昂。
刀剑相击的脆响震彻海面,血光溅在碧蓝的浪涛里,迅速晕开。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笛飞声的刀擦着心口划过,同时暗中催动药力。
剧痛传来的瞬间,故意输了半招用内力将整个大船击碎。在假装不敌坠入海中,感觉到周围没有金鸳盟的人之后,闭气向远处游去。
一切都算的好好的,唯一没算到的是一块木板被海浪推起砸到了他的身上,将他给砸晕了。
若在平时肯定能感觉得到,轻易就躲开了。奈何吃了假死药,内力受到了限制。
在醒来时,海水已经将他推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沙滩上。
李莲花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摇了摇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起身离开了。
四顾门的人听闻门主坠海身亡后,把什么污名都往他的身上推。
说他一意孤行,骄傲自大,不顾他们的死活等等……
云彼丘听到后满脸的不可置信:“ 门主……门主他内力深厚,武功高强,怎会……怎会?”而肖紫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原来如此。
很好,李相夷死了。
从今往后,世上只有李莲花。
他倒要看看,没了李相夷的四顾门,没了这个“挡路石”,这些跳梁小丑们,能把这出戏唱成什么模样。
这一次,他再也不愿委屈自己了,早早便寻觅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将衣物妥善安放。
换好提前准备好的衣物后,他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曾让他雄心壮志得以施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