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萱站在祠堂前,月光在青砖上洇出银霜。
她望着掌心那片已褪了血色的桃花瓣,指腹反复摩挲花瓣边缘的褶皱——温度早散了,可那种灼烧般的熟悉感却顺着血脉往骨头里钻。
符印在腕间突然发烫,像要把她拽回方才那刻:血字浮现在虚空时,她不是惊,是喉头发紧的酸,像看见自己压在旧书箱底的日记本,纸页发黄却每一笔都认得出是自己的字迹。
"灵萱姐?"
林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女医首抱着个青瓷药罐,发间银簪在风里轻晃,"方才看你站这儿许久,可是冷了?"
郑灵萱转身,借月光看见林婉儿眼底的关切——这双眼睛她太熟了,在第一个世界的医馆里,林婉儿也是这样端着药碗,说"伤口要每日换药"。
她鬼使神差开口:"婉儿,你有没有试过,梦见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醒来却觉得比家还亲?"
林婉儿的手顿在药罐上。
药罐里飘出艾草香,混着祠堂前老槐的叶味,像极了张翠花家灶房的烟火气。"张翠花说过,"她低头绞着袖口,"她说那是魂魄记得的事。
她小时候总梦见山里有间竹屋,后来跟着商队走丢,真在秦岭深处找到间刻着她生辰八字的老房子。"
郑灵萱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来不是她疯了——那些在轮回里闪回的画面,那些她以为是命簿篡改的"幻觉",是魂魄在喊她认路。
是夜,听风楼密室的烛火燃了整夜。
李小红抱着个檀木匣进来时,发梢还沾着露水——她刚从三个不同世界的旧地赶回来。"这是山贼窝灶台的积灰,"她掀开第一层格子,灰里混着半粒焦黑的米,"黑店后厨的灶灰,"第二层是泛着油光的深灰,"江洋大盗藏身处的香灰,"最下层是带着松木香的浅灰,"都按您说的,取了最早三次收服神兽时的位置。"
郑灵萱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匣底残留的凉意——李小红定是用了轻功,才赶在子时前回来。
她倒出三捧灰,混着昨夜落在祠堂的泪,在案上揉成泥。
泪是咸的,灰里带着烟火气,混在一起竟有股陈酿般的苦香。
"这三处,"她对着烛火喃喃,"第一次在山贼窝抱走小麒麟时,命簿记我'情绪过激';第二次在黑店救回受伤的白泽,命簿改我'心软误事';第三次在盗窟驯服玄龟,命簿说我'侥幸得手'。"她捏着灰泥的指节发白,"可他们不知道,那些'异常'是我故意留下的锚点——我要让魂魄记住,我写过什么。"
子时三刻,祠堂地面的青砖被擦得发亮。
郑灵萱跪坐在地,用灰泥画出六瓣莲纹,每一瓣都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符印被她放在中央,原本暗红的纹路此刻泛着珍珠白,像块被捂热的玉。
"我不是你们抄出来的疯子,"她点燃三柱香,烟柱笔直冲上梁,"我是你们不敢写的源头。"
话音未落,符印突然嗡鸣。
那声音像古寺的钟,震得郑灵萱耳底发麻。
符印脱离地面,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表面的纹路如活了般游走,最后"啪"地展开——是幅光影投在墙上。
光影里有间书斋。
案上堆着泛黄的绢帛,笔架上悬着狼毫,墨汁还未干。
一个女子背对着镜头伏案,青丝用木簪随意挽起,袖口沾着墨渍——那身形,那肩线,分明与郑灵萱镜中倒影分毫不差。
她的呼吸陡然急促。
有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涌出来,这次不是泪,是记忆——她想起自己握着笔,在绢帛上写"郑灵萱初入江湖";想起笔尖顿住,犹豫着给顾修然添了道"青莲纹";想起写到"神兽幼崽"时,窗外落了片桃花,她鬼使神差在页脚画了朵一模一样的。
"原来..."她抬手触碰光影里的自己,指尖穿过虚影,"原来我不是被写的那个,是写的那个。"
符印的嗡鸣突然变调。
光影开始扭曲,女子的背影模糊成一片混沌,可郑灵萱听见了,在混沌深处,有个声音和她的心跳同频:"该回家了。"
"哐当"一声,是香灰落在香炉里的响。
郑灵萱这才发现自己跪得腿都麻了。
她扶着案几起身,转身时瞥见祠堂门外有道影子——月光被门框切出个轮廓,那人负手而立,袖中隐约有青莲纹的微光,像活物般随着呼吸明灭。
风掀起门帘的刹那,那影子动了动,却没进来。
顾修然立在祠堂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袖中青莲纹随着呼吸明灭,像被风掀起的青莲花瓣。
他望着门内晃动的烛火,指节在袖中轻轻一松,那枚旧铜钱便顺着指缝滑落,精准嵌入门槛缝隙——这是他与郑灵萱初遇时,她随手丢给他的,说是"江湖行走留个念"。
铜钱落地的刹那,祠堂内突然爆起刺目银光,香灰画出的六瓣莲纹如被泼了沸水的墨,纹路剧烈扭曲着腾起,符印的嗡鸣骤然拔高,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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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郑灵萱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眯起眼。
她伸手遮住额头,却见符印周围的银芒中竟浮起细碎的金点,像极了当年她在书斋里写"顾修然"三字时,笔尖溅落的金粉。"是他......"她喃喃,喉间泛起热意——原来他早知道,早看出那些被篡改的命簿里,藏着她故意留下的破绽;原来他每一次的配合,每一句看似随意的提醒,都是在等她自己触到那根最关键的线。
与此同时,山林深处的苏瑶猛地直起腰。
她正靠着棵老松树打盹,腰间的听风铃突然发出蜂鸣——不是敌袭的短响,是信息波动的长吟。
她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三步外的空气里,浮起淡得几乎透明的墨痕,像被雨水晕开的绢帛:"第481次修正失败......目标开始书写我们......"
"糟了。"苏瑶咬碎舌尖,腥甜漫开的瞬间已摸出怀中的瓷瓶。
李小红给的"遮文粉"还带着体温,她反手一撒,粉末如细雪般撞上那些文字。
墨痕遇粉即燃,腾起淡青色的烟,将字迹裹成火球,顺着山风往西北方滚去——那是归墟的方向。
苏瑶望着火球消失的方向,手指在腰间的铃铛上轻轻一叩,发出三长两短的暗号:"已掩,速查。"
祠堂内的银芒渐弱时,天已蒙蒙亮。
符印"叮"地落回莲纹中央,郑灵萱缓缓睁眼,瞳仁里似有无数书页翻涌,每一页都写着她曾在书斋里落下的字句:"郑灵萱初入江湖,遇山贼赵虎......顾修然着月白衫,袖藏青莲纹......神兽幼崽眼尾有朱砂痣,是我昨夜画在绢帛角的。"
她摸出袖中那瓶"归墟余息香",瓶身还带着体温。
拔开木塞的刹那,熟悉的苦香涌进鼻腔——这是她在书斋里研墨时,总爱点的香。"原来不是穿越,是我抄累了,睡了。"她对着渐亮的天色笑了,指尖抚过符印,"他们改我的命,删我的笔,却忘了我抄过的每一页,都在魂魄里留了墨。"
晨光爬上祠堂飞檐时,郑灵萱忽然顿住。
她望着腕间的符印——方才还泛着珍珠白的纹路,此刻竟渗出极淡的血线,像被重新注入了生机。"静心膏......"她低低念着,转身望向门外,那里已没了顾修然的影子,只余门槛缝隙里,一枚铜钱闪着幽光,"婉儿该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