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堂的雕花门刚合上,苏瑶就把青瓷碟往案几上一放,金线缠咒的粉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夫人,这'窥心引'专收七情六欲,越真的情绪越清晰——\"
\"所以我们给它假的。\"郑灵萱指尖敲了敲碟沿,目光扫过依次落座的林婉儿、李小红和倚在窗边的顾修然,\"命簿要偷看我们写未来,那我们就演一场给它看。\"
李小红正捧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溅在青布裙上:\"夫人是要...让我扮您?\"她生得本就与郑灵萱有三分相似,这些年跟在身边学规矩,连垂眸时睫毛颤动的弧度都像模像样。
\"你身形最像,又把我说话的停顿、冷笑的火候摸得透。\"郑灵萱起身绕过案几,替她理了理被茶水打湿的鬓角,\"今晚子时,祠堂后院。
你扮我'怒斥'顾修然负心——\"
\"可万一他们不信?\"李小红喉结动了动,指尖掐进掌心,\"要是被刘媚娘瞧出破绽...\"
\"信不信不重要。\"郑灵萱忽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正是她惯常的狡黠模样,\"重要的是他们敢不敢赌。
若我们真生了嫌隙,他们求之不得;若我们是演的,他们揭穿了又如何?
不过是打草惊蛇前的最后试探。\"
林婉儿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拔开塞子便有股清苦药香散出来:\"这是我配的假伤药,涂在眼角,遇热就肿得像哭过。\"她捏着棉签蘸了药,轻轻点在李小红眼下,\"等会儿你说话时情绪一上来,眼眶自然就红了。\"
顾修然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袖口掠过她发顶:\"我在袖口洒了微量窥心引的香粉。\"他摊开左袖,淡金色粉末在光线里若隐若现,\"他们靠气味追情绪,这粉能把'受伤'的气传到他们鼻子里。\"
\"胡闹!\"程七的声音突然从梁上劈下来,归墟罗盘的残魂显出身形,白须被气到发抖,\"伪造情感是拿魂魄当戏本子!
真真假假搅在一起,轻则记混前尘,重则魂散魄消——\"
\"所以只演三天。\"郑灵萱抬头看他,目光像淬了火的剑,\"三天足够让他们信以为真,也足够我清干净逆鳞堂里的耳目。
程老,您替我盯着命簿异动,若有反噬...我受着。\"
程七瞪了她半晌,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梁间:\"好个不要命的!\"
暮色漫进祠堂时,李小红站在院角老槐树下,望着月亮慢慢爬上屋檐。
她摸了摸眼角已经开始发烫的药,又低头看了看身上与郑灵萱同款的月白裙——连裙角那朵金线绣的并蒂莲,都是照着原样连夜赶出来的。
\"别怕。\"顾修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日特意松了发髻,几缕黑发垂在额前,眼尾还染了薄红,\"你生气时,会先抿唇,再冷笑,最后说'你以为我真离不开你?
'——\"他忽然顿住,模仿着郑灵萱的语气,\"后半句是'我只是懒得换人!
'对吗?\"
李小红喉间发紧,忽然想起昨日午后,郑灵萱拉着她在镜前练了整整三个时辰。
从拍桌子的力度,到转身时裙角扬起的角度,甚至连摔东西时睫毛颤动的次数,都要分毫不差。
\"来了。\"顾修然忽然低声道,目光扫过院外那丛竹子——那里有片叶子动得太不自然。
李小红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顾修然,想起郑灵萱说过:\"生气时要让对方觉得,你不是真的伤心,是觉得他可笑。\"于是她抿了抿唇,唇角扯出抹冷笑:\"顾修然,你当我是离了你活不成?\"
顾修然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这句话刺中。
他抬手想去拉她的手,又在半途顿住,喉结滚动着:\"灵萱,我从未...\"
\"从未什么?\"李小红提高声音,眼角的药因情绪上涌开始发烫,眼尾慢慢肿起来,\"从未真心?
从未在意?\"她抓起案上那支玉簪——正是郑灵萱前世最爱的缠丝玉簪,\"你既如此,这东西留着何用?\"
\"别!\"顾修然扑过来时晚了半步,玉簪\"啪\"地摔在青石板上,碎成三截。
院外的竹叶沙沙响得更急了。
李小红望着地上的玉簪碎片,忽然想起郑灵萱的叮嘱:\"最后要转身就走,脚步要急,但别踉跄。\"她吸了吸鼻子,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老槐树上几片叶子簌簌落下。
顾修然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玉簪碎片,抬头时眼眶泛红:\"灵萱...灵萱!\"
直到李小红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院外的竹叶才重新安静下来。
一道黑影从竹丛里钻出来,蹲在碎玉前摸出个小瓷瓶,将碎片和地上的香粉一起收进去,又对着祠堂方向深深望了一眼,这才融入夜色。
次日清晨,晨雾未散时,小丫鬟捧着拜帖冲进逆鳞堂:\"夫人,刘媚娘求见,说...说要给您赔罪。\"
郑灵萱正对着铜镜梳头,镜中映出她微挑的眼尾。
她接过拜帖,指腹擦过上面的金漆,忽然笑了:\"请她去花厅,上碧螺春。\"
窗外的桃花被风卷着落在她肩头,像极了昨夜祠堂后院那片写着\"小心你最信任的自己\"的花瓣。
花厅里的碧螺春浮着几片新茶,刘媚娘掀帘进来时,茶烟正模糊着郑灵萱的眉眼。
她今日未着艳色,月白衫子松松系着,鬓发乱了几缕垂在颈侧——倒真像昨夜哭过整夜的模样。
\"夫人这是...\"刘媚娘眼尾挑了挑,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听说您和顾公子闹得凶?\"
郑灵萱垂眸拨弄茶盏,指节泛着青白:\"你消息倒灵。\"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昨日祠堂那通吵,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会摔了玉簪。\"她喉间发颤,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这疼是真的,疼得眼眶立刻泛起红意。
刘媚娘往前凑了半步,袖中银铃轻响:\"我也是听...听底下人说的。\"话音未落忽觉不妥,指尖攥紧裙角,\"夫人莫要往心里去,夫妻哪有不拌嘴的?\"
\"你听谁说的?\"郑灵萱猛然抬眼,眼底血丝密布,倒把刘媚娘吓了一跳。
她踉跄后退半步,撞得花架上的青瓷瓶叮当响:\"我...我也是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能知道是祠堂?\"郑灵萱撑着案几站起来,衫角扫落茶盏,\"我逆鳞堂的墙什么时候成了漏风的?\"她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间雀儿扑棱棱飞出去,\"连我和夫君的私房事都能传得满江湖知道!\"
刘媚娘脸色煞白,喉结动了动想辩解,却见郑灵萱突然闭了眼,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是我糊涂了。\"她伸手扶住额角,\"从今日起,逆鳞堂立'影卫组',专查内鬼。\"目光扫过门外候着的李小红,\"李小红跟了我十年,心思最细——\"她指尖点向那抹青布裙,\"就由她当这影卫首座。\"
李小红浑身一震,旋即跪下行礼:\"属下遵命。\"声音稳得像刻在碑上的字。
她余光瞥见刘媚娘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腕间银铃都在发颤。
刘媚娘强撑着笑:\"夫人这是...防自己人?\"
\"防的是藏在自己人里的鬼。\"郑灵萱绕过案几,裙角扫过刘媚娘脚面,\"你若没鬼,怕什么?\"
花厅里的气氛像浸了冰水,直到刘媚娘跌跌撞撞退出去,李小红才松了口气。
她望着郑灵萱转身时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昨夜在祠堂,夫人替她整理鬓角时说:\"等我宣布影卫,刘媚娘的尾巴就得露一截。\"
三日后的夜,书房烛火噼啪爆开灯花。
顾修然翻着李小红呈来的密报,嘴角勾起半分笑:\"影卫首座这三日,倒是揪出七个给刘媚娘递消息的。\"
\"不够。\"郑灵萱揉着眉心,指尖突然一阵发麻。
那麻意顺着经络往上窜,眼前景物忽地模糊——青砖地变成了檀木案,案上摊着本泛着金光的命簿。
一个背影像浸在水雾里的女子正执笔书写,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这次演得好,但下次别用李小红的脸。\"
\"谁?\"郑灵萱脱口而出,眼前景物骤变,又回到了熟悉的书房。
顾修然已扶住她肩膀,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紧张:\"灵萱?
你怎么了?\"
\"命簿...\"郑灵萱攥住他手腕,\"他们能看见我们演的戏,还能...\"她想起那女子的话,后颈泛起凉意,\"还能读我们演出来的假记忆。\"
顾修然瞳孔微缩,抬袖替她擦掉额角冷汗:\"假伤药的残留?\"
郑灵萱点头,目光落在窗台上——那里落着片桃花瓣,正中央用朱砂写着\"戏中戏,局中局\"。
她伸手去捡,花瓣却在指尖化作一缕青烟。
\"明日共议堂议事。\"她望着青烟消散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得让他们看看...我郑灵萱,到底会不会演砸自己的戏。\"
次日卯时三刻,共议堂的檀香刚燃到第二柱。
郑灵萱掀帘而入时,众人皆起。
她扫过堂下诸人,目光最后落在李小红身上——那抹青布裙站得笔直,像杆标枪。
\"今日议影卫查案进展。\"郑灵萱坐定,指尖敲了敲案几。
堂下忽然传来细碎私语。
她垂眸端茶,茶烟里却又浮现昨夜那女子的脸。
就在茶盏将触唇的瞬间,郑灵萱猛然拍案而起,惊得满座皆噤。
\"郑灵萱!\"她望着虚空,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当自己演的戏,真能骗得过命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