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退散的刹那,林婉儿的指尖还悬在半空,指缝间那片焦黑的衣角"簌簌"飘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响。
她盯着郑灵萱消失的位置,喉间的抽噎突然哽住——方才还温热的人,此刻只剩半块泛着冷光的青铜罗盘,和那枚静静躺着的引魂佩。
"姐..."她踉跄着跪下去,掌心按在郑灵萱消失的地方,石面的余温透过布料传来,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顾修然的银刀早掉在脚边。
他单膝跪在林婉儿身侧,掌心还残留着郑灵萱消失前的温度,那温度顺着血脉往心脏钻,烫得他指尖发颤。
可当他抬头时,眼底的慌乱却被压成了极深的沉潭,只在触及林婉儿颤抖的肩膀时,喉结动了动,轻声道:"别怕。"
老鬼的笑声突然撕裂雾色。
他踉跄着扑向重新闭合的归墟之门,漆黑长剑"当啷"砸进血河,溅起猩红的水花:"混沌吞噬了她!
吞噬了!"影门高手们面面相觑,有人想上前搀扶,却被他反手掐住脖颈:"还不快去!
就算她死了,罗盘碎片..."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方才金光炸裂时,他强行运转的邪功被震碎了经脉。
"她没被吞噬。"
梅若雪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劈开混乱。
这位西域商人之女半蹲着,指尖轻轻拂过罗盘碎片,青铜表面的纹路突然泛起幽蓝微光。
她抬眼时,眉峰紧蹙:"归墟的力量反噬了,她被封进夹层——时间与空间交错的缝隙。"
"夹层?"唐三娘的追踪靴碾过碎石,她弯腰盯着罗盘,发间银铃轻响,"那是什么鬼地方?"
程七的虚影"唰"地从罗盘残片中浮起。
这个半透明的老者绷着张脸,像块陈年的老木头:"归墟是天地的伤口,夹层就是伤口里的腐肉。
进去的人若找不到出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会被时空乱流绞成碎片,连魂魄都剩不下。"
林婉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泪却突然止住了。
她猛地抬头,盯着顾修然:"顾大哥,我们能救她吗?"
顾修然没说话。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枚玉简,玉面还带着心口的温度。
指尖按上玉面的刹那,青白色流光顺着纹路游走,最终在中央凝出一道模糊的影子——是郑灵萱的轮廓,正对着虚空伸出手,唇形像是在喊什么。
"她在呼唤。"顾修然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却清晰得能穿透雾色,"但夹层的入口每一刻都在移动,要找到她的意识锚点..."他抬头看向众人,眼底有暗火在烧,"必须有人进入夹层边缘。"
"你疯了?"孙二娘的柳叶刀"噌"地弹出半寸,刀光映着她绷紧的下颌线,"那地方连我当年守界时都不敢随便进!
你当是逛庙会?"她的刀尖微微发颤,声音却冷得像冰:"你自己去?
还是拉着我们垫背?"
楚云飞突然跨出一步。
他的铁剑断成两截别在腰间,石墩砸出的血痕还留在手背,此刻却站得笔直:"我去。"
众人一怔。
林婉儿猛地转头,唐三娘的银铃陡然静了,连老鬼的咳嗽都顿住了。
楚云飞握紧断剑的刀柄,指节泛白:"三年前我在南疆中了毒瘴,是郑姑娘用随身的药囊救了我。"他喉结滚动,"当时她说'江湖路远,总要有人伸手'——今日,我伸手。"
顾修然凝视他片刻,突然笑了。
那笑极淡,却让他原本苍白的唇有了血色。
他从怀里摸出半枚玉佩,青玉上刻着缠枝莲纹,断口处还沾着极淡的金粉:"这是引魂佩的碎片。"他将玉佩塞进楚云飞掌心,"它能引你找到她的意识,也能保你魂魄不被乱流吞噬。"
"何时出发?"楚云飞将玉佩攥进手心。
"等月上中天。"顾修然站起身,银刀被他重新握进掌心,刀身映着他泛红的眼尾,"我需要唐三娘布追踪阵,梅姑娘修复罗盘,林婉儿..."他转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少女,"你准备醒神汤——夹层里的时间流速混乱,她可能撑不了太久。"
林婉儿重重点头,抹了把脸,从药囊里摸出几味药材就往怀里塞,发梢沾着的泪珠在月光下闪着光。
老鬼缩在血河边的阴影里,捂着胸口的手慢慢松开。
他盯着顾修然等人忙碌的背影,嘴角溢出黑血,却笑出了声。
等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罗盘上时,他踉跄着往山谷深处挪去,袖中滑出几截带血的黄符——那是影门禁术"血祭"的材料。
山风卷着雾色掠过他的衣摆,远处传来小麒焦急的啼鸣。
老鬼摸出怀里的半块青铜残片,指尖划过上面的纹路,眼神像淬了毒的刀:"混沌之门...还没闭合彻底。"
月上中天的银辉漫过山顶时,老鬼的指甲已在青黑的石面上抠出五道血痕。
他蜷缩在阴雾弥漫的山谷深处,面前的血祭坛正泛着妖异的紫芒——那是用七只活鸡的心血混合影门三十六死士的骨粉堆成的,祭坛四角贴着的血符被山风卷起一角,露出下面用生漆画的混沌纹路。
"首领。"影门三堂主的声音从雾里渗出来,他腰间的鬼头刀还滴着血,"剩下的兄弟都到了,三十七个精魄......"
"不够。"老鬼突然直起佝偻的背,喉间的黑血顺着下巴滴在祭坛上,"要开第二道封印,得三人精魄。"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攥住三堂主的手腕,指甲几乎戳进骨头里,"去把山脚下那户猎户一家抓来——男的三十,女的二十八,娃子刚满七岁。"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童男童女的精魄最纯。"
三堂主的喉结动了动,鬼头刀在掌心转了个花:"是。"话音未落,人已如夜枭般掠向山脚。
老鬼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从怀里摸出半块青铜残片——那是归墟罗盘的碎片,方才混战中他趁乱捡的。
残片贴着他心口,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嗡鸣,像极了当年守界人开启混沌之门时的震颤。
"郑灵萱?"他对着残片嗤笑,指腹划过上面的纹路,"就算她从夹层里爬出来又如何?
等我把混沌之气引到这方世界......"他的笑声突然被山风撕成碎片,远处传来阵法启动的嗡鸣——是顾修然他们开始行动了。
同一时刻,顾修然的银刀正插在青石板上,刀身震颤的频率与梅若雪手中的罗盘完全同步。
唐三娘跪在他身侧,指尖沾着朱砂在地面画最后一道追踪阵眼,发间银铃被夜风吹得轻响:"阵成。"
林婉儿端着醒神汤的手在抖。
瓷碗里的汤汁映着她发红的眼尾,里面泡着的千年人参须根正缓缓舒展,"可以了。"她吸了吸鼻子,把碗放在郑灵萱消失的位置,"只要她的意识触到引魂佩......"
"走。"顾修然突然抓住楚云飞的手腕。
后者手里攥着那半枚引魂佩,青玉表面的缠枝莲纹正在发烫。
两人站在阵法中央,月光恰好漫过他们脚边的朱砂线——那是进入夹层边缘的时辰。
楚云飞只觉耳畔嗡的一声,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成碎片。
他踉跄着扶住什么,掌心触到的却是冰凉的石壁——这石壁他认识,是三年前南疆毒瘴里的岩洞,郑灵萱曾在这里撕开自己的衣袖,用草药给他敷伤口。
"郑姑娘?"他喊了一声,声音撞在石壁上弹回来,震得他耳膜生疼。
转身的刹那,他看见另一个画面:暴雨倾盆的破庙,郑灵萱抱着小麒的幼崽,正用内力给它渡温;再转身,是武林大会的擂台,她和顾修然背靠背,刀光映着对方的眼......
"这是......"楚云飞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每一幅都带着郑灵萱的温度,却又像泡沫般一触就碎。
他看见她在山洞里收服神兽时的笑,在黑店识破孙二娘阴谋时的冷,在生死关头护住林婉儿时的狠——最后,所有画面都凝在归墟之门开启的瞬间,她转身对他笑,唇形是"快走"。
"郑姑娘!"楚云飞抽出断剑,剑刃在虚空中划出火星,"你被困在执念里了!"他想起顾修然临行前的话:"她的意识被时空乱流困在记忆里,你要斩断那些缠住她的锁链。"
断剑嗡鸣。
楚云飞咬着牙,挥剑劈向那幅"归墟之门"的画面。
剑刃触及虚影的刹那,他听见清脆的断裂声——不是记忆碎裂,而是某种更坚韧的东西,像锁链,像茧。
郑灵萱的瞳孔突然收缩。
她原本站在记忆的迷雾里,看着自己一遍又一遍扑向归墟之门,直到那道断剑的寒光劈开迷雾。
她转身,看见那个手背还带着血痕的落魄武者,正举着断剑,额角的汗滴在虚空中凝成冰晶。
"楚大哥?"她的声音带着记忆重叠的沙哑,"你怎么......"
"跟我走!"楚云飞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像当年她给他敷药时的温度。
郑灵萱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缠着半透明的丝线,每一根都连着记忆里的某个画面。
她试着扯了扯,丝线勒进皮肤,疼得她倒抽冷气。
"用你的刀。"楚云飞将断剑塞进她手里,"顾先生说,要斩断执念。"
郑灵萱望着那把断剑,突然笑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顾修然时,他也是这样,把最危险的事推给她,却在背后备好所有后手。
她握剑的手紧了紧,对准缠在手腕上最粗的那根丝线——那是她第一次穿越时,望着镜中陌生面容的恐慌。
"咔嚓。"
丝线断裂的瞬间,楚云飞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晃。
时空乱流像野兽般扑来,他赶紧攥紧引魂佩,玉佩的金粉在虚空中划出光轨,带着两人往出口的方向冲去。
外界的顾修然突然抬头。
他一直按在引魂佩上的指尖猛地发烫,那枚原本冰冷的玉佩此刻像块烧红的炭。"来了!"他低喝一声,梅若雪立刻将修复好的罗盘扣在青石板上,林婉儿端起醒神汤,唐三娘的追踪阵泛起红光。
郑灵萱的身影在阵法中央凝聚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她跪坐在青石板上,发梢还沾着时空乱流的星屑,看见林婉儿的瞬间,便伸手将人搂进怀里:"傻丫头,哭成小花猫了。"
林婉儿的眼泪立刻决堤,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姐你终于......"
"不对。"郑灵萱的声音突然顿住。
她松开林婉儿,转身看向顾修然。
后者正盯着她的眼睛,眼底的暗火突然凝成冰——她的左眼瞳仁里,还映着夹层里的时空碎片。
"还有一个我。"郑灵萱轻声说,声音像浸在冰水里,"在夹层深处,困在更古老的记忆里。"
顾修然的银刀突然出鞘。
刀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他伸手扣住郑灵萱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不许再去。"
山风卷着血祭坛的腥气从谷口灌进来。
老鬼的笑声混在风里,像夜枭的啼鸣:"混沌之门......开!"